街角的野狗吃街坊邻居的百家饭长大的,但还是怕人,很少人能见他正脸,人来给他送剩菜剩饭,他就埋进自己纸糊的窝里,倒真像一条可怜的野狗,等人走了才爬出来狼吞虎咽地吃,谁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只知道他叫凯隐,和野狗生活在一起。
劫本无意、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管流浪狗惨死在街边的事。手机还在噼啦啪啦响,收到了一堆学校发来的短信,他急急忙忙拧着二手电驴就往学校开去。路过楼下巷口的转角,一群大爷大妈背着手围了一个圈,不知道在吵嚷些啥,把路都给堵得严严实实。
劫不耐烦地拨了两下喇叭,肩膀突然被人抓住,他顺着那枯槁的手背往上看,一个大妈笑眯眯地跟他说:“小伙子啊,你正好有车,送送这小狗崽去医院呗?”
劫不喜欢动物。正要皱眉拒绝,低头一看,哪是什么小狗崽,明明就是个半死不活的小孩,骨骼没张开,头发也乱七八糟扒在脸上,甚至分不清男女。
昨夜这三年不见一滴雨的艾欧尼亚大陆中部小县城经历了一场瓢泼大雨,连树都被刮掉半棵,更别说野狗那风一吹就塌的窝了。雨下得又大又急,小孩这辈子也没想到世界上还能有这样恶劣的天气,没机会提前挪窝。缩在窝里淋了不知道多久的雨,大清早雨停了才被邻居发现昏迷不醒的他。这巷口里几十年的老住户上有三十下有八十的,大家都不愿意惹麻烦,捧个碗给两口饭已经是最大的善心了。
劫毕业没多久刚考着这附近学校的教师岗位,手里头最值钱的就是他这破电驴,每个月还要交出一半工资的房租,连忙摆手说自己不方便。
“你这人!不是还当老师呢吗?见死不救?”
三人成虎,一人一句都能将他给在社会彻底杀死。虽说他是老师,但他自认没有多少同情心,当老师只是谋生的手段,前些年他因为追寻自己所谓的梦想,饿得连肚子都没填饱过。
劫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看还剩一口气的狗崽子,咬了咬牙把他抱上了电车后座,小狗滚烫的身体轻飘飘地贴着他,烧迷糊一人,他还得腾出个手揽住,以防从车上摔下来。
“怎么烧成这样才送来?!哪有这么当家长的!”劫莫名其妙遭劈头盖脸一顿骂,劫手机已经被打了不知道多少个电话,看着小孩进诊室,抽出了一根烟。
“组长,不好意思……今天去不了了。路边捡了个要死的小孩给送去医院了,安顿他估计得耽搁一天,嗯、嗯,谢谢。”
还好组长也知道他人不错,不会故意迟到,比较信任他,没给说什么。劫回了诊所,小孩躺在病床上吊点滴,身上被雨水糊得脏兮兮的。
“你们这里……有没有病号服?”他问,他在隔壁便利店买了条毛巾,又去接了点水,给小孩全身都擦了个干净,不知道换了几盆水。
小孩瘦骨嶙峋,脸也瘦削得很,直睡到后半夜才悠悠转醒,劫在一边看教案。
“醒了?”
小孩懵懵地看着他,圆溜溜小狗眼睛镶嵌在常年营养不良而深深凹进去的眼窝中,八岁的年龄五岁的身体。他认识劫,这个每天路过他却从不看他一眼的男人。
认清了这个人之后,眼神就不自觉躲闪。
明明是教师却不见和蔼可亲,眼神总是很冷淡,和谁都隔着五尺二的社交距离似的,脸上的近视眼镜遮掉了他眼底最后一道薄情。身上有股淡淡的沐浴露和洗衣液淡淡的香味,让他觉得很安心,但他只敢在窝在狗窝里偷偷瞄,总觉得自己看一眼,就会将他的白衬衫玷污。
“你叫什么名字?”
“ka……凯、影……”他说话发音古怪,说自己名字都磕磕巴巴,生病还没好,带了鼻音。像失聪残疾人后天才学会的发言。劫并不在意他恍惚的眼神,把东西收拾好,伸出手:“走吧。”
凯隐警惕地看他一眼,说不出话,只有模糊的音节:“阿,呃……不…”
“你想回你的狗窝?”
他猛地点头,又看了一眼劫身上白衬衫,衣摆和袖子因为早晨抱他已经脏了一大块,他不去碰劫的手掌,反而是双手背起,揪自己的病号服。
“行,带你去。”
凯隐站在他那一堆纸糊的废墟前呆了呆,“啊……窝、我的……”他底下身子去翻找,从破烂的纸壳子最底下翻出来一团白乎乎的奶狗,抱在怀里摇,“狗……狗…”怎么摇奶狗也没有给他回应,他又急又生气,使劲拍打着狗头。
劫看到他掌心已经僵直了的动物尸体,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发,平静道:“它死了。”
“阿——狗,呃……没……没有的……哇啊、呃呜呜呜……”他将奶狗紧紧贴在脸上,哭得一塌糊涂。劫抽了根烟,让他抱着狗哭了一会。这时候路边摊摆了起来,劫过去借了一把扫帚簸箕,在树下刨了个坑。
“明年就长出来了。”
凯隐蹲在树坑前掉眼泪,没地方睡了,还没了最好的小伙伴,还把最喜欢的衣服给弄脏了,短短一天时间里承受了他这个年纪承受不住的所有厄运。
劫就是那一刻心软的,从诊所出来,本是打算让他知道自己没地方住了,这样就能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去公安局,让警察带他去福利院。看了一眼夜色,好吧,今天太晚了,明天肯定会把他送走。
“走吧。你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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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隐一无所有了,浑浑噩噩地让劫带着走,他还穿着病号服,就去童装店给他买了两套换洗。
劫住的是学校分配的教职工的单间公寓,一室一厅一目了然,家具也简单整洁,但是对凯隐来说,不用风吹雨淋已经是非常好的条件了。
“过来,我帮你洗洗。”
卫生间狭小,也就一个蹲坑和一个洗漱台的空间,对凯隐来说还是很新奇,不自觉就东摸摸西看看,洗漱台规规矩矩放着漱口杯、牙刷和剃须刀,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了。
他没注意到身上已经被搓得一干二净,不哭不闹的很乖巧,只是话说不利索,劫那职业病就被激发了,教他读自己的名字。
“jie,劫。”
“接。”
“不对,第二声……”他说完反应过来,小野狗还不懂拼音,叹了口气,“算了,早点睡。”
劫把冬天的棉被从衣柜顶层扯出来,给凯隐在床边和墙体的缝里堆出个小床铺,正好能睡下两个他。棉被还有一股被封存的洗衣液香味和太阳暴晒的味道,又香又软地铺在他脚边。
“将就着点。”反正明天你就要走。
凯隐不愿意,说什么也不躺,明明眼珠子都要掉在被子上了,脚底像沾了胶水不动。
“你还不困吗?我很累。”劫不管他了,小狗虽然安静听话,但莫名其妙有些地方死犟,还不会说话,没人能明白他究竟要什么。反正困了就知道要找地方睡了吧。
凯隐满鼻腔都是他的味道,不知如何是好,不想弄脏劫的东西,不想睡在这里,他想念自己的狗窝,还有狗妈妈送他的小奶狗,他又想起来他的好朋友了,每晚都是抱着它取暖睡觉的。今天它不在了,他也不再需要取暖,劫给的被子一看就非常暖和,只是他不舍得弄脏,干脆蜷缩在了床脚边的地毯。
“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