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先生这儿倒真是风雅,初春有桃花,夏日种荷花,秋季院外还有金黄的叶,但就是冬天有些乏味了,只有白雪积压在枝头,没有一点别的颜色。”郭麒麟轻笑道,只是阎鹤祥也跟着笑起来,只伸手向那角落一指。
墙角伫立着一支瘦梅,深红的花映着霜白的雪,显得单薄而伶仃,静静的攀在墙上。
“京城繁华,郭公子从那儿长起来,在意的也只有映入眼帘的美景,有桃花,池塘,落叶,那在角落的瘦梅,公子也自然不会注意到了。”
满院的白,只有那一丁点的红,如同那日郭麒麟初见阎鹤祥,漫天遍地的茫茫大雪,只有撑着伞的先生一袭灰衫,像白纸上落下的一滴水墨。
“先生见笑,是我眼拙了。”小公子朗声笑道,他忽然一抬眼,阎鹤祥便猝不及防的与他对视,撞进少年那双清澈的眼,是漆黑墨色,噙着点笑意,像温暖春风。
“墙角独自绽放的红梅我没注意到,可大雪之间撑伞的先生,我当时可一眼就瞧见了。”
伍.
学堂正式开了课后,阎鹤祥也本着认真的态度,尽心尽力的教导着这几位公子,还好他们并不算愚钝,也肯跟着认真念书,倒也能让阎鹤祥满意,他向来严厉,不过对这几位公子,也就宽和些。
只是那郭麒麟让阎鹤祥有些头痛。
他倒是十分好学,阎鹤祥所讲的他都会认真记下,只是小公子似乎认真的过了头,除了上课的时间,阎鹤祥下了课,郭麒麟也会去拜访他。这倒是跟一般的纨绔子弟不相同了,不过阎鹤祥却有些困扰,他近日都想着向父亲提几句那姑娘的事情,又因为郭麒麟常来拜访,找不到机会。
郭麒麟对他,着实太过亲密了些。只是每次阎鹤祥想与他保持些距离,那位小公子又会用那双如墨的眼,可怜巴巴的瞧向他,竟让阎鹤祥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于是便日渐交好起来。
偶尔阎鹤祥也会应他邀请,同他与那几位公子一起喝些酒,有次酒后郭麒麟问起他为什么喜穿灰衫,阎鹤祥想了想,最后只淡淡一笑。
“四山阴雪湿灰色,六月杜鹃深树啼。”
酒过三巡,阎鹤祥自言自语道,可是郭麒麟听到了,阎鹤祥似是有些醉意,倚着雕花的木窗,遥遥对着月亮举起酒盏来,酒桌上推杯换盏,笑语繁乱,唯有一身灰衫的先生对着月亮举杯,喝下一杯酒。
或许只有行云的白鹤才与俗世格格不入,只与月亮对饮。
后来郭麒麟兴冲冲的跑来送了他一件礼物,阎鹤祥推辞不过便接了,待回家打开一瞧,发现是件浅灰色的长衫,袖口绣祥云,衣摆纹白鹤,一时之间阎鹤祥竟有些爱不释手。
待再开课的时候,阎鹤祥穿着这长衫走进,便对上郭麒麟那双噙着笑意的眼眸,他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眼,心中几分冗杂情绪涌上,竟说不清是何滋味。
“这衣服着实贵重。”后来阎鹤祥说,郭麒麟却不甚在意,只浅笑着道:“我与先生一见如故,送件衣服又算得什么?若是先生真想回赠些什么,不如为我画幅画便好。”
“阎先生一画,千金难求,我早已仰慕先生很久了。”小公子似笑非笑道。
阎鹤祥却觉得这话间哪里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什么来。
陆.
后来他真为郭麒麟作了副画,画纸上涂抹深蓝天幕,有弯细瘦的月映照溪水,竹林深深,依稀可见白衣少年卧于青石间,一派逍遥,好不自在,阎鹤祥在画完最后一笔时心血来潮,便在角落上写了一句诗做结尾。
寒月映溪水,林间有少年。
而阎鹤祥不得不承认,他竟是很喜欢郭麒麟收到画时露出的微笑,小公子笑起来十分的好看,向来都能惹得阎鹤祥也笑起来,待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竟恍然惊觉该要过年了,可向那姑娘提亲的事,他都还未向父亲提起过。
而他在父亲的书房里提起此事的时候,父亲有些讶异的抬眼瞧他:“我本以为你跟那郭家的小公子关系有几分异样,没想到你竟还有中意的姑娘。”
阎鹤祥一时之间有些愣怔,竟不知道说些什么,若是细细想来他与郭麒麟这段日子的相处,好像也的确…过分亲密些。
“父亲想多了…我绝无那般心思。”阎鹤祥道。
再到往后,他便硬下心肠,避而不见郭麒麟,除了上课的时候,阎鹤祥几乎是有些仓皇的躲避着他,尽管他自己知道郭麒麟应是没有那般心思的,但两人关系也着实走的太近。
郭麒麟找过他一段,但见阎鹤祥态度坚决,也便放弃了,只是两人相遇时,阎鹤祥总能感受到郭麒麟有些失望的目光,他便能想象出那双如墨的眼里泛着的神色。
……但那般是不好的。阎鹤祥对自己道。
他近日都去朋友那儿的私塾,常常与那姑娘碰面,那姑娘倒也大方得很,爱说爱笑,他们相处了一月有余,可在那天他又去找她时,陈姑娘俏脸上带着哀伤神色。
“我竟是不知道先生是喜欢…男子的。”陈姑娘道。
阎鹤祥还未反应过来,陈姑娘杏眼落泪,语气却故作洒脱道:“但若是如此,小女子也祝先生有段好姻缘,看来我今生与先生有缘无分,也只待来世了…。”
说罢,陈姑娘便哭着跑走了,只留阎鹤祥独自在原地,看着姑娘的背影愣神。
后来阎鹤祥兀自饮酒烦闷着,郭麒麟来寻他,青衣的小公子提着酒壶走到阎鹤祥跟前,唇角微弯,勾起一点点的笑来。
“先生这是怎的了?”
“没什么…来喝酒。”阎鹤祥道。
两人喝至入夜,阎鹤祥因着醉意沉沉睡去,郭麒麟一双眼却还清明,望着阎鹤祥的睡颜,墨色眼眸便微微泛起一点波澜来,唇间噙笑。
那只白鹤曾想展翅欲飞,逃离这寒月映照的溪上,离开这片郁郁青青的竹林,可麒麟怎会让他逃走?无论如何,这只白鹤还是他的。
至于那日他去找陈姑娘这件事,郭麒麟可永远不会告诉阎鹤祥了。
柒.
已至新年,夜雨城间张灯结彩,一眼望去便是白雪与大红灯笼,孩子们拿着鞭炮追逐嬉戏,阎鹤祥也准备起过年来,但他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
桌上放着一块上好的翠玉,那是他好不容易向友人讨要来的玉佩,通体翠绿,触手生温,而阎鹤祥雕刻了已经一月多了。
正面是麒麟二字,反面则是瑞兽麒麟图案。
郭麒麟在年前几日便乘着马车回去了,几位公子皆是要回家过年的,也正好以此来考察他们这半年学的究竟如何,少了郭麒麟每日的拜访,阎鹤祥竟觉得有些不习惯了,不过这倒也让他有时间专心去雕刻这块他打算送给郭麒麟的玉佩。
待郭麒麟回来时,应是初春了,院里的桃花也开了,这块玉佩,便当做赠予他的新年礼物罢。
霜雪挂满了枝头,要待到什么时候?才能染成满枝桠的桃红呢?到时候,那位小公子一定会喜欢的。
阎鹤祥想着,丝毫没发觉自己唇角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