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江远岫抵达崇文门外,他躲在了一辆高大的货车之内,顺利混入京城。
他花掉身上仅剩的盘缠,在客栈开了一间房,将自己洗刷干净,换上洁净的衣衫,才出门去找刘芷。
待寻到刘家,江远岫从后门找到一位眼熟的小厮,用二两银子贿赂他送件东西给刘芷。
那是他们二人定下婚约相互交换的信物,一串圆润的红豆手串。
小厮得了银钱脚下生风,去往刘芷的书房,刘芷接到信物,也是脚下生风到了后门。
未等江远岫开口,她便咬牙切齿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要害死我?”
江远岫被说得发懵,“我……我来找你呀。”
“你一介罪臣之子,谁准你私自回京的?”
听她的无情冷语,一路上的艰难便哽在喉头,如何也说不出来了。江远岫心凉了一半,道:“这月十五,就是原定的婚期了。”
嫁给刘芷是他自十五岁以来,一直铭记的,仿佛成为他注定的命运。
“婚期?”刘芷难以置信地问,嘴角带上淡淡的讽意,“你不会还痴心妄想着要嫁给我吧。”
“真不知你是蠢还是傻。”
江远岫紧紧攥着衣袖,再看刘芷便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而是眼斜嘴歪的癞蛤蟆,丑陋无比。
“虽然当初算我刘家高攀了你,但如今江家已经是过街的老鼠,老鼠崽子怎么能配得上我?”
“不瞒你说,我已经又定了一桩婚事,是王御史的大公子,婚期也在这月十五。”刘芷有些得意,当初她为了讨得江远岫的欢心,日日伏低做小,简直不像个女人,没想到如今自己也有将他踩在泥里的一天。
她恨不得说得再过分一些,江远岫气得哭出来才好,她还从没见过他哭。
江远岫却一直没有哭,只是面白如纸,牙关死死咬住,眼里又怒又恨,恨刘芷背信弃义也就罢了,还要言语羞辱于他,也恨自己,简直愚蠢透顶,他被发卖,押出京城那天,刘芷始终没有露面。
可他却鬼迷心窍,还坚信着刘芷会守诺。
既已见识了刘芷的真面目,江远岫心里的执念落空,便没有再在此地受辱的必要,他向刘芷要来自己为她绣的香囊,从此和她一刀两断。
而刘芷却有了别的打算,转身一拦,将他带入隔壁曲折的小巷,她捻上江远岫的细腰,揉了一揉。
她笑道:“大老远回了京城,哪有再让你走的道理?”
江远岫感觉自己仿佛被阴险的蛇绞住,“你什么意思?”
“我在春平街有一套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你就住在那儿,我时常会去看你。”
这话的意思,江远岫怎能不清楚,“你想我给你做外室?”
刘芷摸上他的下巴,轻佻一笑。虽然王侍郎家的公子长得也不错,但到底不如江远岫生得眉眼清俊,尤其是他落魄之后,洗尽铅华,倒有些倔强的美,像是风雨摧折之下单薄的花,始终不肯低头。
“话不要说的这么不中听。”她道。
“你敢做还怕我刘芷,我真是看错了你,算我眼拙,也算我母父识人不明,竟然想把我许给你这种背信弃义,色迷心窍之徒。”
江远岫甩开她的手,他是江家的小公子,怎么会给人做外室,这是莫大的折辱。
刘芷还欲再拦,江远岫却冷笑道:“青天白日之下,你若还要纠缠我,我拼上这条命也要将你也拉下来,到时和王侍郎家的大公子成亲?你娘那个五品的官还不一定保得住。”
此语一出,刘芷果然迟疑,俗话说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江远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是真的闹将起来,自己必然落不着好。
趁这空当,江远岫已经快步走出巷子,回到了客栈。
坐在客栈的床上,他很是后悔,他竟然为了刘芷耍尽心机从许家跑了出来。许盎春一定因为他被四邻五舍取笑。
而他心里最后一点点的希望,也破灭了,火光熄灭之后会有一阵淡淡的烟,那阵烟正盘桓在他的心头,渐渐下起了雨。
京城也下起雨来了,江远岫怀抱着自己的包裹,躲在了一户人家的屋檐下,他已经花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银钱,唯一还算值钱的,只剩下包裹里的几件衣服,若是当了,还能换上几两。
但他不想当,这是许盎春带他买的,每一件他都算喜欢,而且并没有穿过几回。
可他已然没有了饭辙,腹内空空,直泛酸水。要他去讨去抢,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便只好生饿着。
在他饿的同时,京城的天像是漏了,瓢泼大雨不住地下,在雨幕之下,整座皇城忽然戒严,鸣丧钟三万下。
贞宁女皇驾崩了,街上行人皆是戴着孝,面有悲色,江远岫感觉自己也要死了,他已经饿了五天,两腿发软,眼前明明灭灭,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走回了自己的家,他想,死也要死在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