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卷起袖子拧开水龙头,动作间露出手腕上那截有些旧的手表。
“……”
钟幕心中有些焦躁,他想赶紧离开这里,离开有封重存在的空间,现在却被困在墙壁、洗手台和封重身体之间,又不愿开口,一时处境尴尬。
“可不可以让开……”
“没有故意拦你,洗完手就走。怎么,一分钟都忍受不了?”封重淡淡道,他面上含笑,目光轻飘飘掠过来,钟幕顿生脖颈被攥住收紧的错觉。
钟幕打量了一下封重西装下强壮有力的臂膀——其实没什么必要,男人的身材他已经在床上不知道多少次用手指和亲吻丈量过,心里清楚两人间体力的差距。
“……”
后肩慢慢抵上墙,这个姿势显得钟幕锁骨愈加突出,灯光打在赤裸的肩头,镜里镜外俱是一片细腻光泽。
知道必须要一直等到人洗完手了,钟幕沉默片刻,脑中回忆种种注意事项。
他突然问:“封学长,南铝公司和你有关系吗?”
“……”
逼仄的洗手间一片安静,唯有细小的水流声。
直到封重慢条斯理掏出纸巾,把手指一根根擦干净。
他对钟幕笑了笑:“今天的比赛,你也在?真巧。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因为可能成为外生变量之一……钟幕默默地瞅着封重。
“既然这么问,你心里应该有答案了吧。”封重脸上表情有些奇异。
“董事长是我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这样回答——可以吗。”
“……嗯……好的。”钟幕呆呆道。
按理来说,这个答案没有任何修饰,语言简洁指向明确,非常好理解,是钟幕最喜欢的那种回答。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封重也洗完手让出了身体,他应该就此满意离开的。
可极为罕见的,钟幕心里窜出点微妙的难过,无根无缘,仿佛雨后突然冒出的灰蘑菇。
——好像认真养了很久的小猫,送给更好的主人后才发现,原来猫咪本来就有昂贵的血统,根本看不上自己省出来的一点点猫粮和小鱼干。
“……那你之前为什么没告诉我啊?”
“……”
封重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钟幕。钟幕努力和他对视,却读不出他想要表达什么。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一种冰冷、亢奋而又极度扭曲的欲望,被竭力掩藏在脸上彬彬有礼的笑意之下,因此呈现在钟幕面前的,只有一张略带怪异的笑靥。
这种过于复杂幽微的情绪,是他一辈子也很难读懂的。
“如果我之前就告诉你,你还要走吗。”封重突然轻声道,微微偏过脸,“现在你已经知道了。”
“——不重新考虑一下,免得做亏本买卖?”
如果有其他熟悉封重的人在场,估计难以置信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近乎妥协的话。毕竟封重虽然不是那种所谓的“我想和一个只是爱上了我的人而不是我的钱”的霸道总裁,但也不屑和物质至上的人深入交往。
一直只有别人用尽手段挽留他的份,男人看着好脾气,却从来没再过给拒绝他的人任何机会,更别说用钱财挽留了。
“不重新考虑一下”,这不就是隐晦地告诉钟幕,如果贪慕他的钱又不想离开了,求复合的话,他也能接受吗?
亏本买卖……
钟幕想了想,很郑重地告诉封重:“学长给的指导非常有用,卡里的钱是我觉得学长应得的,并没有觉得亏,学长放心好了。”
——放心地收钱吧。
这句话说完,他就看见男人脸上的笑容淡下去了,露出的表情像是钟幕抢走了他数不清的小鱼干一样。
“当我没说。”
封重勾勾嘴角,他迈开腿朝钟幕走了一步,钟幕以为自己又要被挡住,立刻想要躲开,躲了一半发现裙摆还拖在地上,又去提裙子。
封重只是绕过钟幕,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洗手间。
班级聚会直到晚上八点多才散场。大家各回各的寝室,陈有星本想和钟幕一起,却被拒绝了。
“我去看那个路灯。”钟幕解释道。
所谓的路灯杵在学校外一条小路里,去年考研期间,封重每晚都会亲自来学校接钟幕回去,那是两人回公寓必经之路。
和封重分开后,钟幕每晚还是会把这条路走一遍,据说是某段路上有盏不一样的路灯,他每天都要去看望片刻。
“好。”陈有星点点头,一时也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小路通向隔壁高档小区,来回也就十几分钟——他迫不及待回去换下他的婚纱了,“拜拜!”
钟幕笑着和陈有星告别,转过身,一个人慢吞吞地往前走。
水积云、冰积云、冰层云、冰高层云、卷云……他心里默念着。
封重陪他放学时,偶尔边走边随便聊两句,问问专业课有没有哪里不理解什么的;大部分时候则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搂着他往前走。
那时的钟幕则会沉默地盯着路灯下两团挤在一起的影子,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金融模型都想不起来了。
只有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用一种极为沉稳的力道把他半个身体笼在怀里,令人安心的体温透过衣服布料热烘烘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