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逸…”乌发散落在床侧,他刚想探出手如往常一样摸摸对方的脸颊,那人却退开些,避开了他的手。
转而对上了一双烧的通红,泛着血丝,而显得有几分可怖的眼。
不复往日只对他才有的柔软驯服。
“景琛,不,师尊,”林天逸的声线却是异常的平稳,直直地望着他,“你难道没有别的想要问我的?”
仿佛一只手,推着他往前走,避无可避的对上血淋淋的事实。
“……”林天逸看着一抹浅淡的苦笑悬在景琛脸上,那人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柔和,低声说道,“想问你的有很多,却又觉得你未必肯同我讲…”
细密的睫毛覆着墨黑的瞳,景琛垂着眼。
“…别的东西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寒烽却不会说谎。”
林天逸命剑炼成虽未让他操心烦忧,但到底是唯一的徒弟,因而也瞧见过那凛然肃杀,刚正不阿的剑灵。
剑即心声,本命剑骗不了人,就像是机灵的人,剑气是轻巧的,稳重的人,剑气是沉厚的。
……还有怀抱着寒烽,面容要稚嫩青涩一些的林天逸眼里不加掩饰的欣喜之情,长久不散,阴翳的乌云短暂的从他身上褪去,露出其下夺目的光彩来。
然而此刻躺在旁侧的重剑光泽黯淡,连剑身上细小的裂缝都未能修复,若是剑灵尚在,定不会让自己居所沦落至这般模样。
林天逸善用剑,却爱用拳脚,不仅是因为寒烽不听从他的指令,更因为他心疼这把剑。
这要他如何相信眼前的人作恶多端……
“……你懂什么?”面前的人脸庞却是瞬时扭曲,多余的目光都未投向自己的本命剑,“好歹是一宗之首,你为何却总是听信于死物一面之词?”
玉佩也好,寒烽也罢。
若是叶叙舟在此,景琛是不是也能如同现在这般偏袒到底?
如此想来更是荒诞离奇,一枚玉佩竟然就能扭转二人截然不同的人生,哪怕他无恶不作,烧杀抢掠,皆可轻飘飘给盖过。
那他上辈子所遭受那些苦难,他曾有的侠心剑胆,竟都抵不过这破烂玩意儿!
怎叫他心头不起不忿?
“玉佩乃是我花钱买的,”沉甸甸压在心头已久的秘密有朝一日能再说出口,瞧着景琛愣着的神色,林天逸心头更是畅快难耐,“哈,或许原主另有其人也不一定。”
错将赖石认作璞玉,平白无故浪费了数十年,不知道那位明珠流落在哪儿摸打滚爬,眼瞧着石头给玉差点砸碎了,这才认出来。
换作他是景琛,怕是巴不得把那冒名顶替的罪人绳之以法,脑肝涂地不可。
眼看着都到这儿了,也不怕多一桩多一件的。
“晋城之事确是你所见那般,我与那蛇妖有过节,若是能将那一城人命算在他头上,那通缉令就能提一档。”
一不做二不休。
“救清绮是阴差阳错,师…你所猜不假,我本以为那是死门方才如此,若是叫那阴阵噬了清绮,此阵一破,我等便可轻松无忧…”
林天逸拉起那双修长洁白的手,曾触碰他,爱抚他,愈疗他的那双手。
放到了自己颈上。
“滥杀无辜是我,残害同门是我,栽赃…他人是我。”
那银质的护甲冰冷,激得他脖颈侧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如此所作所为,有违于宗训,愧对于先人,更无颜见得道化仙尊门下,妄称一宗之首徒……”
他字字句句的念,好似每一句都听过千次万次,从不同的人口中。
烂熟于心。
“身居高位而行不义,剑锋得炼却屠白身,悖宗逆祖,理当万死而不辞。”
不论是处以极刑,废去根骨,还是枭首示众。
林天逸阖上眼,温热带着腥气的液体划过脸颊,皮肤寸寸炸裂开,刻意引导下感到即将撑爆的丹田剧痛,咧嘴笑道。
“我认罪,却偏要如此为之——”
他咽了自己栽种的恶果,不如就叫他永世不得超脱。
永远沦入炼狱中。
那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你能奈我何?”
嫩黄额顶生着黑线的春鹂飞到了冒出点新叶的枝头,却给推开的窗户惊得扑棱着翅膀飞走。
“闷久了合该透透气了,”身子窈窕的女修跟坐在一旁的少女讲话,“眼瞧着要开春了呢。”
山涧冰雪消融,冻结的溪流整日整晚的响个不停。
“感觉无聊的紧,”清绮晃着腿,一根毛笔横在脸上,用上嘴唇撅着,含糊不清,“少了好多人呢。”
方师兄神魂有碍,一回来就疗伤了,消失的最早,没多久林天逸也闭关了,古辰安在花河醒了之后便启程回御兽宗,好像是回去兽境之地历练了。
从主峰看下去,右侧的砥峰侧腰平白缺了一块,正是她那林师兄的宅邸,不知道怎的,整个给挖走了似的。
能有这手笔的自然也就道化仙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