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明显的知道,死亡是最可怕,最不幸,最惹人悲伤的事。
所以就算高颂寒对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他也没有开枪杀他——不是心软,只是夏知从不认为自己有审判他人生命的权利。
“……”
宴无微忽然说:“你看起来有很多话想说,夏哥。”
夏知怔怔的看了一会,他说:“……只是觉得,有点突然。”
“就是……”夏知嘴唇翕动,他仿佛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但又确实想说点什么,就迟疑着说:“我租了她的房子……她是个很好的老太太,然后耳朵有点听不太清……然后我照顾她,她也照顾我……然后我们短暂了有了一段相互照顾的关系……我没打算在这个地方久留,也许我忽然有一天就走了,然后再也见不到她,就这样。”
“然后,在那之前,突然那么一天。”夏知说:“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看宴无微,好像有点想说明白什么,又不知如何表达一样,“……就……没有了,只有一封遗书,一段过去,一栋房子,还有一条狗,但是人没有了。房子空了,狗……狗天天跑到门口,在等她回家,但是等不到了。”
少年身上笼着一种仿佛无家可归般的失落,他自言自语说:“当然……这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个房客……”
“但是,你知道吗。”夏知喃喃说:“没有了。”
他眼里慢慢蒙上了一层湿润,“再也没有了。”
宴无微不太理解来自少年身上的情绪。
但他能从少年无意蹙起的眉毛,有些湿润的眼尾,察觉到他在悲伤,一种压抑了很久,导致不知道怎么结束,但突然在此刻开始的悲伤。
宴无微不能理解这种悲伤,他只是按部就班的知道,一般人死了,送到火葬场,火化,变成骨灰,然后在家人的哭天抢地中被埋葬,大概是这样。
当然,宴无微漫不经心想,有些也会省略这些步骤。
“夏哥,你看。”宴无微忽然指着西边说:“太阳落山啦。”
夏知一怔,他仿佛暂时从那种悲伤的情绪中抽身出来,望着宴无微指着的地方。
大片大片的霞光散落,太阳像可爱的鸡蛋黄。
宴无微插着兜,笑吟吟,又轻轻松松的:“但是呢,明天还会升起来的。”
夏知想。
他好像在说毫无意义的废话。
但宴无微的笑容总是很有感染力的,那种轻松的,愉快的,好像天大的事儿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感觉。
宴无微仿佛与生俱来的轻松写意,慢慢的稀释了夏知心中,那种初初面对死别的落拓悲伤。
以至于夏知也不自觉的想。
是的。
人死如灯灭。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那个温柔和蔼的史密斯太太。
但太阳……还会升起来,人们还是要擦擦眼泪,带着不为人知的伤痛继续生活。
新的一天,还是会按部就班的开始……是这样的。
宴无微看见少年紧蹙的眉头渐渐放开了,大抵明白夏知是稍稍放下了,于是他又觉得舒服了一些。
他其实不太理解夏知为什么要为一个认识不过一两个月的老人如此悲伤。但宴无微为人聪明的一点是——他从不过问。
宴无微开车带夏知下山的时候,漫不经心想,所以说,只是个不太重要的老太太而已嘛。
宴无微从后视镜看到少年望着窗外,变幻的光影落在少年乌黑的眼瞳里,零零破碎一片。
宴无微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
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而已。
当然,他面上依然笑吟吟的:“夏哥,今晚要吃什么嘛?我会做鳕鱼汤。”
夏知看向宴无微。
这个时候,有一个微弱的念头弱弱的缠绕着夏知,让夏知情不自禁的去思考——
当他的朋友埋葬了一个重要的人,陷入深切的悲伤,他会在旁边——像宴无微这样,一直——若无其事的微笑吗。
这个念头很微弱的闪烁过去,又很微弱的消失了,因为夏知没有这样的朋友,他甚至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他只是模糊而恍惚的意识到宴无微似乎有一点点不太正常,但遗憾的是,他只有19岁,或者20岁,他是经历过种种惨痛的生离,但从未经历过轰烈或平淡的死别。
所以这种意识,也只有一点点。
夏知只能勉强想到高俅遇到难过的事情的时候,他好像也会故作轻松,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喊他去打守望先锋,转移注意力。
所以,宴无微……应当也是这样的感觉吧,毕竟已经有一个人emo了,另一个人也emo的话,就会显得很难办,对吧。
总得有一个人打起精神来的。
又或者说,毕竟,老太太之于宴无微,确实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无法共情,也实属正常。
即便宴无微平日看起来,有时候——也是那样多愁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