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靼轻敌,未能侦测到拓跋燕迟的人马早就埋伏于此,再想撤退却为时已晚,早就被夷戎骑兵从三方包围起来,困于山道之内。后又有季怀真与白雪率军前来支援,彻底断去阿苏尔的退路。
天时地利人和,此战打得摧枯拉朽,乌兰更是悍勇无比,与白雪合力,于万军之中生擒阿苏尔,提前结束战局。
夷戎大获全胜,己方折损不足三千,与齐军一起歼敌七万,更是生擒对方将领,纵使鞑靼仍有战力留在临安城内未曾参与进来,也难成气候。只待把守上京的瀛禾斩断其后援从镇江三山外突进的可能,这些留在临安的剩余战力便会被夷戎慢慢蚕食。
天亮时分,厮杀声渐弱,山谷内起了蒙蒙雾气,只余下一部人打扫战场。
獒云提议应当趁士气大盛,一鼓作气抢占临安,也可多些与瀛禾争夺的资本。
燕迟却摇头道:“不行,临安不能占,临安乃大齐都城,他们的皇子李峁已从鞑靼手中出逃,来日定会纠集兵马,夺回临安,谁此时占着临安,他们的矛头便会对准谁。”
一旁的季怀真听罢,突然看了眼燕迟。
经过一夜厮杀,燕迟早已满身血污,却丝毫不见疲态,聚精会神地盯着地图思考行进路线,说话时神情之坦然,丝毫看不出他就是那个放了李峁,给李峁机会东山再起的人。
就在这时,燕迟也抬头,看了眼季怀真。
四目相对间,季怀真的心猛地一跳,豁然开朗,隐约窥见了燕迟更长远的计划。
燕迟点出地图上的一点,下令道:“继续往北撤,停在这里做休整。”
獒云面色阴沉,不知在盘算着什么,略一思索后,方点头应下。
大军再次开拔,燕迟却将季怀真一拉,带着他离了队,二人带上烧饼,让他带着去往阿全藏身之地。只见群山环抱之中,有处农家小院藏于山坳之后,躲过战事纷扰,一群修道之人住在其中,为首之人童颜鹤发,见烧饼再来时缺了一条胳膊,便不再多问,将阿全领了出来。
一头威风凛凛的灰狼护在阿全身边,一见燕迟,许是闻见他身上有同类的气息,顿感受到威胁,早已忘记还在幼狼时与燕迟的朝夕相处,猛地压低了身子,龇牙咧嘴地吠着。
燕迟面色冷峻,不避不让地看着火烧,眼中隐隐威亚,火烧又盯着他看了会儿,方语调一转,呜咽了几句,不再示威。
见季怀真走路一瘸一拐,阿全泪眼朦胧地扑上来,问道:“舅,你腿怎么啦。”
季怀真没吭声,抱着阿全,一阵失而复得的后怕止不住涌上心头。
途中休整之时,燕迟给他们分了肉干与水囊,阿全接过,一边咬,一边看着季怀真,懵懂道:“舅……”他慌忙捂住嘴,想起季怀真的叮嘱,心虚地看了眼燕迟,又改口道:“爹,咱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此话一出,燕迟与季怀真都静了静。
一个盘亘在二人心中,谁也不愿意先提起的问题就这样被阿全懵懂一问,毫无遮掩地摆在了台面上。
燕迟背对着他们,咀嚼的动作一停,又很快恢复常态。
季怀真把水囊给阿全,朝燕迟那边指了指。
阿全走了过去:“爹,我爹让你喝水。”
烧饼一听,哈哈大笑,没眼色道:“你有两个爹!”
燕迟开口道:“别再叫我爹了。”阿全哦了一声,吃饱喝足,揉了揉眼,往季怀真那边一看,低声道:“爹,我困了。”季怀真正要招手喊阿全过来,却见燕迟伸手揽过阿全,把他横抱着,让他在自己怀中睡觉。
燕迟头也不回,沉声道:“你腿伤未愈,自己歇着吧,我来抱他就是。”
阿全嗅着燕迟身上的铁锈味,玩他垂在铠甲前的小辫儿,这一刻只觉无比心安,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燕迟想着儿时叶红玉哄他入睡的样子,又伸出一手,笨拙地在阿全背上轻拍着,烧饼看了一会儿,也自觉得要命,跑到燕迟身边一趟,枕在他大腿上呼呼大睡。
林间树叶摩挲,沙沙作响。
恍惚间,在这一处无名山坳里,众人尚从一场恶战中脱身,满身血污,满手鲜血,季怀真看着燕迟哄阿全睡觉,突然觉得自己置身于凭栏村了。
见阿全睡着了,燕迟才沉声开口:“你还有两万兵马傍身,既可带着他去找李峁,也可自立门户,不论怎样,都能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
他谈及兵马,谈及李峁,谈及季怀真与阿全的未来,唯独不说他二人,唯独不说他孤身回到上京面对瀛禾是如何水深火热,唯独不说这两年来的思念与爱恨该如何归置。
拓跋燕迟又一次给了季怀真选择的权利。
季怀真沉默片刻,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拓跋燕迟的背影发呆,他突然道:“该出发了。”
燕迟的眼睛紧紧闭了闭,没再说话。
四人一狼再次出发,一路紧赶慢赶,于天黑之后同大军汇合。火烧追在后面,还未靠近,半道杀出另一条灰狼来,气势更加凛冽凶悍,一抓直接朝火烧头上拍去,两头狼惊天动地地撕咬起来,却并未下死力。
季怀真正要制止,燕迟却道:“不用管它们,打就是。”
獒云下令犒劳众将士,齐人与夷戎人尚有隔阂,并不参与,只在白雪的安排下远远驻扎在另一侧,等待季怀真回来发号施令。
阿苏尔被乌兰生擒之后便被单独关押起来,任他大吵大闹,也无人响应。
见燕迟回来,獒云将他一拦,笑了笑:“七弟,该打的仗也打了,该擒的人也擒了,你可是忘了什么?”
燕迟冷冷一笑,朝手下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二人架着一人前来。那人披头散发,浑身软弱无骨,一路装疯卖傻着嘿嘿怪笑。燕迟拎着人丢在獒云脚下,拉着他的头发往后一拽,让獒云看清这人的脸,问道:“如何,可还满意?”
白雪与季怀真同时面色一变。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临安城破之后下落不明,让阿苏尔夜不能寐,找破头的武昭帝!
季怀真有猜过他城破之日被乱刀砍死,或是趁乱逃出,又或是被哪个大臣藏着,唯独没想过武昭帝会在燕迟手中!
獒云的脸色也变了变,很快镇定下来,看向燕迟的眼神不再似从前那般轻慢蔑视,而是像看着瀛禾般,打量一个真正脱胎换骨的对手,大笑道:“大哥也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事只有季大人做得出来。”
继而看着燕迟,沉声道:“你把他交给我,自己又有什么筹码同瀛禾争夺?我从前那般对你,我想杀你,我的娘想杀你的娘,你不想要我的命?你不恨我?”
燕迟漠然道:“当然恨,可是要你的命又有什么用,你若一死,大哥会更加肆无忌惮,现在跟着你的这些人,这些旧族,他们全都活不了,杀了你,只会徒增杀戮永无宁日。况且你死了,大哥便会转手来对付我,若放你一马,给你一线生机,方可牵制大哥,才会有更多的人活下来,我才有更多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