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他又恢复如常。
便是发疯失控,便是不甘妒忌,季怀真也只允许自己放纵一瞬。
“路小佳是怎么逃掉的?”
“回大人,他将前几日吃饭的碗掰碎一角藏着,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割断绳子,混乱的时候带他师弟撞翻几个守卫,沿着山间的密道逃了。”
“无妨,去追便是,我今日屠他师门,若这人真有几分血性,也会找机会报复回来,不愁等不到他。”
季怀真压根不把路小佳放在眼里。
白雪欲言又止,似是有话要说。
“大人,咱们来之前,关于小殿下的谣言早就传开,既已找到曾道长这一罪魁祸首,大人何苦还要在这等关头造出这样大的声势?”
言下之意,就连白雪这样的心腹也看不懂季怀真此举意欲何为,为何非要在这样临出发去夷戎议和的紧要关头,又这般高调地以“陆拾遗”的身份屠人师门。
还非得一把火烧起来,执意要烧到上京去。
“笨啊……”季怀真瞥了白雪一眼,“我问你,在外人眼中,放这把火的是谁?是陆拾遗,陆拾遗为什么放这把火,因为他陆拾遗站的是大殿下,清源观里的道士口出狂言,说四殿下才是天命所归,他陆拾遗该不该放这把火?”
“我再问你,旁人看我是陆拾遗,皇帝眼中,放这把火的是谁?”
白雪霎时间明白了,在皇帝眼中,季怀真还是季怀真,季家陆家之人互换身份,互相牵制,互相兜底,乃是在他多年前亲手布下,延续至今的一道棋,以此来监督制衡朝中党派。
“他老是老了,我看却不糊涂。”想起皇帝装疯卖傻的模样,季怀真冷笑一声,“我能查到此事与陆拾遗有关,你当他查不到?如今流言四起,矛头指向我季家,你说这把火,我是放还是不放?”
还真就得让这把火烧起来,以“陆拾遗”之名烧给大齐朝野看,以“季怀真”之名烧给皇帝看,表他季家忠心赤胆,并无僭越之意。
至于有没有,往后再说。
“而且你当为什么这样轻松就查到了?是陆拾遗压根就不把清源观当回事,他料定我顶着他的身份,又在这等节骨眼上不敢轻举妄动,做事束手束脚,我就偏要烧给他看。”
这样的火一烧,远在上京的陆拾遗还不知要头痛成什么样子。
往后朝野上下再提起他陆大人,除说陆大人光风霁月谦谦君子外,怕是私底下各自笑上一笑,也要“赞”他一句心狠手辣。
季怀真想想就痛快。
眼前大火已烧至尾声,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断壁残垣。季怀真站在烈烈火光中,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那日他初登清源观,一路沿着牌楼山门行至正殿,那其中供奉的三位道家大神皆以洞悉之态俯视他,仿佛第一眼,就看穿这人狼子野心歹毒手段,看得季怀真一阵头皮发麻。
他闻着风中传来的锈铁腥气,忍不住想,若真有神佛,若真有因果报应,他也不怕,只求老天开眼,万不要报复在季晚侠和阿全的身上。
至于他自己,早就不俱落得个遗臭万年死无全尸的下场了。
白雪奉命前去追杀路小佳,只待完成任务后追赶汇合,一旁侍卫凑过来,问季怀真是否即可动身前往汶阳。
季怀真沉默不语,看着火光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侍卫以为他要按原计划天亮启程,正要安排下去,却听季怀真道:“回驿站。”
季怀真并不多言,只淡淡道:“累了,歇息一日,明日再走。”
马车轮子转起,碾起地上灰屑,又在一片寂静无声中,将季怀真载回去了。
季大人回去,饭也不吃,倒头就睡,如条死狗般,一睡就是一天,太阳落山时醒了一次,问可有什么动静。
侍卫回答道:“回大人,白雪大人还未回来,行装已收拾好,可随时出发,未惊动旁人,他们都还不知道大人要走的事情。”
没听到想要的回答,季怀真瞬间凶神恶煞,看那呆头呆脑的侍卫面目可憎起来。
侍卫恍然大悟,又问道:“大人可是在等人?”
季怀真怒骂道:“我等你娘个头!”
咣当房门一关,震下来一鼻子灰。
片刻后,房间内传来砸东西的动静,只听季怀真隔着门勃然大怒:“去把院中那个箭靶给我拆了,别让我看见,烧了,一把火烧干净!”
翌日一早,季怀真起床,看起来已心情平复,下楼时瞥了眼地上立箭靶的洞,哼着曲从上面迈了过去,叮嘱侍卫打听一下汶阳本地最有名的青楼,他要进去开荤。
“陆大人”来得声势浩大,走得却悄无声息,谁也没有通知,马车一路行至汾州边界,不出意外地遇到守卫在此的边防将领。
季怀真坐在车里没下来,打发人去交涉相关文书。本是不费功夫的事情,外面却吵吵闹闹,迟迟不放行。季怀真不耐烦地探头一看,只见一队兵马守在外面,各个披甲带枪严阵以待,为首之人正是那老熟人——茅坑里的臭石头,梁崇光。
梁崇光骑在马上,长枪斜指地面,一身浩然正气看得季怀真直骂娘。
“梁大人这是做什么?若手续齐全,还请快放行吧。”季怀真冷声质问。
梁崇光低头看了眼手上诏书,不卑不亢道:“前夜清源观大火,观内道士无一生还,皆被人以残忍手段杀害,现已查明凶手身份。陛下有令,我大齐向来礼重道家,决不允许凶手逍遥法外。”
季怀真一怔,瞬间明白过来,去他娘的陛下有令,前夜放的火,怎可能这就传回上京,还连诏书都准备好了。
那姓梁的不为所动。
“卑职奉陛下之命,还请陆大人下车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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