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安赶到医院时,男人正独自一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他的背微微弓着。廊顶惨淡的白灯打下来,浓密的睫羽落下一扇阴影,掩住了眸中神色。
身边是来来回回的人影,可男人就像是与他们隔绝了一般,像是在很远的地方。
黎安心中一悸,连忙跑上前,“宝宝。”
他喊了两声,周牧才回过神,眼睛眨了下,映出黎安的脸,他唇角提了下,道:“怎么过来了,医生说没事。”
周围已经有人认出黎安,三三两两的停下来看向这边。黎安根本感觉不到,他一颗心都扑在男人身上。急声道:“怎么会没事呢?!现在还流吗?医生到底怎么说的?你之前根本没事的,是不是噬空域的后遗症?还是,怀、怀了?”
周牧摇摇头,“检查都正常,医生说应该是、房事过度,让我们这些天注意下。”
“真的吗?”黎安翻着周牧递给他的诊疗记录,上面乱七八糟的数字他根本看不懂,不过却更加心焦,他道,“宝宝,我们换家医院再看看。”
说着,他拉着周牧就要走。
周牧没有动,他坐在蓝色塑料椅上,垂着头。
黎安见状,急急道:“怎么了?痛吗?”
“……”周围的嘈嘈切切似乎听不到,周牧盯着鞋尖。
这双鞋他穿了有些年了,皮鞋耐穿,他很喜欢。他又有些出神地想着,他喜欢的东西有很多很多,甚至走在路边,看到一只小花猫,他也觉得很可爱。
他这样的性子,是温和,是没脾气。
可他并非逆来顺受,他也有不喜欢的。
这些年他拼命工作,手中也攒了些钱。眼看就能做那个手术了……
可今天医生告诉他,这套多出的器官经过多年的融合,他的身体已经很好地适应,血管、神经等建立完善,已经错过了最佳摘除时机,最好还是……
医生顿了顿,看着眼前表情空茫的男人,道,接受它吧。
周牧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这东西跟了他这么多年,如果自己不能接受它的话,或许早就已经……
其实是有过那种心理倾向的,只是黎安敏锐地察觉到,并细致耐心地陪着他、开导他,这才一步步从那段至暗的痛苦中走了出来。
他并非讨厌女性。相反,性子温婉细腻的女性,相处起来会让人感到很舒服,她们骨子里的优雅坚韧更是令他佩服。
只是他从小便是纯男性的心理,当时出现那种变故,一时对自己产生了认知上的偏差,进而导致了心理障碍。
没钱做手术,只能暂时妥协。可这不代表他真的要接受,真的要在身上一辈子了吗……
周牧愣愣地盯着鞋尖,心中泛起熟悉的、细密的酸涩。
黎安已经是蹲下身来,仰着头看周牧,他双手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搭在膝头,“宝宝,都怪我,我的错,我们再好好检查一遍,好不好?老公真的很担心。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带着焦急的声音拉回了飘飞的思绪,周牧眨了下眼,眸中凝出黎安的身影,他许是来得急,帽子都戴得歪歪斜斜的,墨镜摘下来了,露出一双急出水色的雾眸。
“老公,”周牧轻轻道,“我、想回家。”
“宝宝,”黎安看着都快哭出来,“宝宝最乖了,我们听话好不好?我们不去别的地方,就在这儿再检查一下,很快很快的,好不好,宝宝,求你了。”
“……”
周牧默了会儿,淡淡笑了下,抬手抚了抚黎安那翘起的发梢,“好。”
再次进入相应的科室,接诊的医生还是刚刚那位。
五十岁左右,头顶一丝不苟地梳着三缕发丝,从左边延到右边,正拿个保温杯,镜片后的眼睛在周牧两人身上转悠了一圈,了然地吹了吹飘在水面的枸杞。
“周牧是吧?挂号单给我。”
“医生,我们来检查下,”黎安一边递单子,一边说着,“他下面流血了,呃,就是突然这样的,之前没有过。还有他之前睡过营养舱,有三十九天,这会不会是后遗症?还是他身子……”
虽然之前就已经了解过情况,医生还是“嗯嗯”着,他递来个长条包装袋,道:“这样,还是先沾一点儿分泌物。”
见黎安还要说什么,医生吹了吹枸杞,道:“先去做,做完拿过来测数据。”
可当黎安两人测完过来后,黑色转椅上不再是那位捧着保温杯吹枸杞的医生,而是懒懒地坐着位同样身穿白大褂的人,背对着他们,转椅“叽呀”“叽呀”晃着,露出的脑袋上黑发浓密而有光泽。
“请问这……”黎安出声询问。
闻声,那人一顿,脚尖一点,转椅悠悠划转。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自窗外洒进,对方侧脸轮廓一时模糊,只转过来后,乍现出惊人的俊美。
鼻梁高挺精致,唇色薄樱浅淡,正微微勾着,镜片折着光,眸子朦胧看不清,只给人亲和的感觉。
黎安一时怔了怔,这人,是哪个明星吗?不止是因为对方的样貌,更是身上的气质,在这里甚至有点突兀。
“周牧,”虽未见过面,那人却一眼就看向男人,他唇角笑意深了些,“病房有事,王医生先过去处理,托我来帮你看看。”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间转着只黑壳水笔,运转流畅,翻出个漂亮的花,利索地往胸兜一插,笔夹与胸牌碰出“嗒”的清脆声响。
黎安顺势看去:萧厉特聘教授
他又有些狐疑地扫过对方年轻的脸,以及那优秀的发量。同刚刚那位三缕发丝、端着保温杯吹枸杞的中年医生一比,实在……不那么令人信服。
“没事,”黎安道,“医生,我们可以等等。”
萧厉这才看向他,眸中划过一丝什么,他嘴角笑意不变,直言道:“信不过呀?喏,这是医院人员概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