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弘方的情况比秦天运预想的要好一点——但也没好多少,那一身熏人的酒气,不需要他靠得太近,就足以让他皱起眉。
但至少人还醒着。秦天运不用像拖尸体一样,直接把人拖着走。
秦天运赶到的时候,这个明显已经醉得意志不清的人,还在拿着个早已经空了的杯子往嘴里送,歪歪斜斜的身子连坐都坐不稳。
说实话,直到现在,秦天运也想不明白,陶青山到底看上了这个人哪一点。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察觉到他到来的人仰着脑袋,疑惑地用力晃了晃早已经倒不出任何液体的玻璃杯,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似的,转过头朝秦天运的方向看了过来。
“……啊,”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分辨出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的模样,游弘方露出恍然的表情,自嘲似的低声笑了一下,“他现在连见我一面都不想了吗?”
秦天运没有和这个人多话的心情和兴趣,确认对方的酒钱已经结清之后,就直接把人从位置上拽起来,半拖着往外走。
游弘方整个身子都摇摇晃晃的,半压在秦天运的肩上,出乎意料的没有做出太大的抵抗,半垂着眼帘的模样,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你也喜欢用鼠尾草味道的沐浴露吗?”然而,就在秦天运以为,自己能够这样安静且迅速地,完成这一项并不那么令人感到愉快的工作时,游弘方却忽然开口了。
可话才出口,他就嗤笑着摇了摇头:“不对……他昨天本来就是和你一起出去的。”
“你们也睡了,”游弘方这么说,语气里却并不带什么疑问,“对吗?”
秦天运的脚步陡地顿住。
或许是误会了秦天运的反应,游弘方靠着秦天运的肩膀转过头,低声笑了起来:“他没和你说过吗?”
“——他和季关宁也睡了。”
秦天运的指节攥紧了。
每一回见到这个人的时候,都必然会存在、升腾的怒气,一点点地蔓延增长。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试图压下那不知不觉之间,已然升得太高的怒火,却终究没能成功——
压在身上的重量被狠狠地甩下,游弘方的整个身体,一下子重重地摔在了酒吧门外的水泥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嘭响。
紧接而来的,是对准了游弘方腹部的、丝毫没有收敛力道的一脚。
只一瞬间,游弘方就如同虾米一样,捂住肚子蜷缩起来,从喉咙里发出像疼痛又像干呕的声音。
“——我想这么干很久了。”他听到了秦天运隐约传来的声音,居高临下、厌憎愤怒,却并不带丝毫终于进行了一件想了很久的事情的快意。
游弘方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笑得太厉害,以至于眼泪都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我知道,”他说,“基本上所有认识陶青山的人,都想这么干。”
甚至哪怕是一些和他关系很好的、原先站在他这一边的人,也会在这唯一的一件事情上改变态度。
如果没有,那对方就差不多是和他一样的渣滓。
“你问他到底喜欢我什么?”一只手按着自己还在抽疼的小腹,游弘方仍旧在止不住地发笑,“当然是喜欢我不喜欢他啊——”
是的,游弘方想,他早就相信了这种说法,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早很多很多。
甚至或许是在第一次听到陶青山这么说的时候,他就相信了。
什么只是为了报复自己的说法,对方用来保护自身的尖刺——不过是他不愿接受现实、自欺欺人的说辞罢了。
“他喜欢我不喜欢他,喜欢我从不把他放在眼里,喜欢我把他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好用的工具,”就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样,游弘方躺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任由那春日的寒意,一点一点地浸透自己的皮肤,渗入自己的体内,将血管内流淌的血液,都一并冻结成冰,“所以,”他说,“我只要一喜欢上他……”
“……他就不喜欢我了。”
近似哭腔的尾音,飘散在飘着细雨的空气当中,晃晃悠悠地落地,最后被一声嘲讽的笑声击碎。
“‘喜欢’?”仿佛在讲什么笑话似的,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秦天运一时之间,竟有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于是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哈,”他说,“你,‘喜欢’?”
游弘方又笑了起来:“是啊,每个人听到这话,都是这个反应。”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他喃喃着,将额头贴上了粗糙而冰凉的地面,“我有什么办法呢……”
“你不知道那样的感觉,”游弘方说,“你不知道……”
——有那样一个人,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陪伴在你的身边,存在感稀薄得像是空气,却每每回眸,都能见到对方的身影。
有那样一个人,无论你是狼狈还是光鲜,是跋扈还是嚣张,那双望向你的、装满了你的眼睛,也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