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又来了。
维克多从马厩探出个头,隔着一整个露天围栏的距离,能看到站在栏杆外的人。
维克多完全搞不懂他是来干嘛的。他对他完全没有什么印象,脸模模糊糊的,气味也不深刻。他现在记得最清楚的人是迈克——虽然认知紊乱让他并不清楚这个人类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和他的血缘关系,但他好歹是和迈克熟悉起来了。迈克有时候抱一抱他,把他搂在怀里亲吻脸颊、帮他洗澡,或者送他一大圈的玫瑰把他围在中间,他都会安静地接受,不至于害怕地躲开。
但这个男人维克多完全不熟悉。他每次来的时候迈克都不在家,如果天气好,迈克出门前会把通往后院草坪的玻璃门打开,然后维克多可以在院子里柔软的草坪和树荫下跑步。他也跑不了更远,虽然这座新买的郊外宅邸占地宽广,但迈克很仔细地用半人高的围栏,把只把后院占地两百平米的位置围起来,里面就是维克多的活动空间。院子里还建了一座很小的马厩,只有一米多高,内壁都贴着软和的绵垫,空间只够他一个人进去的,对于缺乏安全感的维克多来说,是再适合不过的玩耍处所。
维克多缩在马厩里,奇怪地看着那个人。他来过好几次了,每一次维克多都躲在角落里。但他一点都不嫌无聊、也没有翻进马厩里,只远远地站在畜栏之外,安静地看着维克多。
希恩站在马栏外快一小时了。他此行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就是来看一看维克多——或者说,乌列尔。这是维克多卧底时的名字。曾经,希恩觉得自己和乌列尔是可以为对方互相献出生命的兄弟,甚至……不止是兄弟。只要乌列尔开口,希恩大可以将他的权柄地位与他平分。他沉着、敏锐、令人信服,没有人能想到他就是警方的卧底。在他们抓住乌列尔时,他已经送出了最重要的一份情报。
希恩恨他,沥血刺骨地恨,恨他破坏自己父辈留下的黑道基业,更恨他亲手毁掉了那位与自己亲密无间的朋友。恰好那时他有一匹心爱的赛马死了,他把在水牢里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维克多警官丢进马厩里,以宣泄心里的愤怒和恶意。很多事情一旦开始了就不能回头,直到那一天警方的特战队终于成功追踪到这里,他们逃跑时没有带上马厩里的俘虏。
其实不带他,他也活不长了。希恩清楚地想。他的心像极夜的北海,凝固的冻冰压制着水面,没有一点波澜。
万幸的是,全托了他那位细致而又能砸钱的外甥的福,维克多在床上躺了半年,还是勉强活下来了。虽然依然患有糟糕的认知紊乱和心理创伤,但身体状况在缓慢变好是不争的事实。那位大少爷因为要在这座国际大都会的学校读书,干脆在郊外买了别墅,平时照顾维克多的同时,也让他可以在草坪上玩耍。迈克从来不许家里的仆人和医生在自己不在场的情况下到后院里来,生怕吓坏了维克多,这就给了希恩可乘之机。
眼看维克多试探性地从马厩往外迈出一步,希恩蹲下身体,让自己显得无害可亲。维克多经过这几天的观察,觉得这个人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不像那些穿白大褂的人,总是给自己打针或者嗡嗡嗡说个不停,于是试探性地靠近他。
希恩站的位置正是马栏的门外。维克多越靠越近,希恩“咔哒”一声打开马栏的锁,半人高的小门自动就开了。但维克多立刻不动了——他迟疑地停住脚步,停在畜栏的中央,紧张地看着打开的门。
希恩也没说话,维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安静地看着他。维克多犹豫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最终还是慢慢地、大胆地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