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欢是他九岁那年被父亲抱回家的,那时的迟欢还是个襁褓里的奶娃娃,他不知道迟欢亲生母亲是谁,但迟欢肯定是爸爸亲生的,否则依他爸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养别人家的孩子。
那时候,家里太冷,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迟欢发了高烧,他把迟欢绑在背上,被最近的公立医院视为小孩子捣乱赶走后,他只好凭借着记忆在夜里一家家地敲小诊所的门,有人开门了就跪下来给他们磕头,求他们救救自己的妹妹,到了第四家诊所,才有个老太太愿意无偿给迟欢看诊。
当初的迟朔一点儿也没心疼自己,可现在易地而处,他对迟欢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过的有多惨,这世上有太多比他更穷更受苦甚至朝不保夕的人,但他从不认为迟欢应该跟着他过这种日子,小女孩应该在宠爱里长大,而不是在七岁就学会怎么照顾发烧的哥哥。
如果封隋是极度的自我中心,那么迟朔就是自我中心的反义词,他害怕被关怀,因为他觉得被人关怀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他对别人的苦难十分敏感,看到路边的乞丐,即便自己穷得叮当响也忍不住掏钱,然而他仿佛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苦难,他在意的永远都是下一道题目,下一顿饭菜,赚的下一笔工资,仿佛只要永远活在当下,保持期待,苦难就随之消弭无声了。
苦则苦已,从幼时到少年的这片和迟欢相依为命的日子,是他此生最怀念的纯粹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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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外面传来迟欢的尖叫和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迟朔一个激灵从床上撑起身子,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脑袋在高度绷紧的神经下居然奇迹般地清明了许多。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房间,看到迟欢捂着脸坐在地上,而父亲正在厨房里蹲着翻找什么,瞳孔猛得一缩,率先冲过去查看迟欢要不要紧。
“哥……哥……窝、在翻、的、时候,爸爸,回来了……”迟欢不敢哭出声,憋眼泪憋得脸色涨红。
面前笼罩下阴影,他抬头看见父亲手里攥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钞票,显然是刚刚洗劫了他平时偷偷存钱的罐头。
可是,这些钱都是他攒给妹妹的手术费啊!
对妹妹的保护欲战胜了恐惧,迟朔忍下发烧带来的头痛欲裂,揪住了父亲的裤脚,恳求道:“爸,别拿走这些钱,求您了,这些是……是给妹妹做手术的,您不能就这么拿——”
他被男人反手一个耳光打翻,脑袋里登时嗡鸣得像是有一窝飞虫在里头乱撞,男人把钞票塞进裤腰袋里后抓起他的头发,左右开弓又扇了几个响亮的耳光。
“贱种东西,你自己偷偷藏了这么多钱老子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还敢来触老子的霉头!”男人打了这几巴掌后尤不解气,拎着迟朔的脑袋直直地朝门框撞去。
每被撞一下,他就感觉意识流失了一分,他甚至觉得疼痛都不是那么明显了,被撞的头皮好像只有涨涨的酸,在模糊的视线间,迟朔听到妹妹的哭喊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鲜血把额前的头发打湿成一绺,再顺着那一绺流下一条细细的血线,迟朔却始终紧紧攥着男人的裤脚。
“小畜生,抓得还挺牢。”男人连踢带踹地拖着迟朔走到院子里,低头一看这小畜生满头的血还没放手,心里记挂着赶紧去赌场里回本,骂了几句带生殖字眼的粗鄙脏话,顺手抄起靠在墙边生满锈的铁火钳,朝迟朔劈头盖脸地打下去。
铁火钳的威力相当可观,没砸几下背上就见了血,透过薄薄的衣衫洇出刺目的红,这红色反而刺激了男人,非但没有停手,而且抽得更狠,下下朝肺腑要害而去。
迟朔弓背战栗着呕出大口的血,终是无力地松了手,本能地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尽量用最耐打的脊背承受着铁火钳的毒打。
他还要保护妹妹,他不能就这么被活活打死了……不能……
“我操,小王八蛋你居然敢咬我。”男人捂住被咬的手背,赤着眼把迟欢甩到了一边,迟欢纤细的身躯就像一张纸似的飘落在地,不动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