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就是塞西尔。”西亚的语气中没有任何疑问。
点开通讯录中“夏洛”的对话框,触目皆是“夏洛”单方面的聊天记录,在西亚对他设置了免打扰不再回复他之后,他依然坚持每日发十多条信息过来,根本不像是一个正常的线上朋友。
肖恩肯定了西亚的判断,他现在恢复了原貌,暗红的眼瞳,漆黑的短发,过分艳丽的脸上覆着指甲大小的棱形金属贴片,从眼侧的泪痣滑过鼻梁,一直延伸至耳下。金属片银色的锐芒衬着苍白的皮肤有种冰冷的锋利感,整张脸好似被残忍地割裂开,危险的银链与慵懒的红眸形成奇异的比对。
这是某些星域雇佣兵的常见装扮,将部分武器的空间芯片镶嵌于面上,除了便于操控外,也是力量的展示。
作为星盗团的首脑之一,肖恩的面容并未被公开过,这也使得他此刻能放肆地暴露出真容。凯撒星的塔里洛街区汇聚着各个星球的人或生物,无论怎样的装扮都算不上出格。
褪去伪装后的肖恩比曾经长高了不少,让西亚莫名的烦躁——如今的他勉强能到对方肩膀的高度。西亚此时外表上是一个面貌普通的黑发青年,为了在肖恩身旁不显得突兀,他一侧脸颊上印了红色的多瓣花,妖异的血红线条蔓延过鼻梁,遮盖了大半张脸,俨然是一个同样不羁的异域星人。
有时候越是张扬夸张的装扮反而越能隐藏自己,顺利躲进搜寻者的思维盲区之中。
西亚脚步很快,紧靠着墙,好像只是随便冲着某个人少的方向在乱走,面上毫无表情,伪装过的黑色细眉习惯性蹙着。
肖恩紧紧跟在西亚身旁,将他与路上可能碰到的人隔绝,暗红色的眼眸牢牢抓着西亚,担忧纠结的情绪时而隐现。
他们昨天已经有过一次“争执”,肖恩想要带西亚回星盗团的飞船上做手术,而西亚自然不可能同意,他只想在塔里洛街区找一家黑诊所把肚子里的“孽种”解决掉,而这也是肖恩不可能赞同的危险行为。
西亚最终停在了一处比较偏僻的拐角店面前,招牌上印着蓝紫色的圆涡状图案,几张长桌紧贴着巷尾的金属墙。西亚很是认真地看着头顶有些歪斜的闪光招牌,神情恍惚,似乎还带了几分料想不清的困惑。
淡淡的雾气染上了遮掩过的黑眸,西亚连忙眨了眨眼,坐在了有些油腻的椅子上,脸上是隐约的茫然无措,像是突然弄丢了什么东西的孩子,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可怜和懵懂。
肖恩立刻坐到了西亚身旁,他想说什么,但西亚下意识就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像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一般。
肖恩动作一滞,手指艰难地曲张了极小的幅度,低哑的呼唤含在唇间,最终他只是沉默着,很是自觉地让两人之间空出了半臂的距离——这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最远距离了。
这家简陋的小摊只有老板一个人在忙活,所幸现在还不到饭点,除了刚刚坐下的西亚和肖恩,就只有隔壁的一人在用餐。
西亚坐在座位上,目光掠过不远处的店主,却没有招呼的意思,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局促——他似乎还无法与他人坦然自若地接触对话。
店主很主动地走了过来,面对两个装扮独特的雇佣兵只是语气平常地问道:“先生,要来点什么吗?”
西亚迎着对方的视线,小幅度地侧过了脸,很是努力地维持住了正常。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像是在思索,在肖恩忍不住要替他与店主交流时,终于轻声说道:“波比面。”
“好的,两碗吗?”西亚没有回答,店主已经自顾自走到锅前去准备了。
肖恩看着西亚,暗红的眼中有极细微的闪烁,他试探般起了话头:“第一次听说这种面呢。”西亚没有反应,只是看着不远处那个俗气老土的招牌发呆。肖恩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没话找话道:“上面的图案还挺有趣的。”
在僵冷的氛围中,两碗面很快就端了上来,西亚低头吃了起来,只是速度非常慢,好像是在咽着什么酸涩苦楚的味道。他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眼睛始终低垂着,似是含了看不见的泪水一般。
肖恩便在一旁跟着吃了起来,神思却始终凝聚在西亚身上。即使西亚没有理睬他,他在吃面的间隙也说了几句没什么营养的无聊话,这种独角戏的状态在外人看来显得十分尴尬,但肖恩却是毫无在意。
“好吃吗?”西亚突然轻声道,只目光依旧落在碟子里,染着沉沉的郁色。
肖恩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西亚主动与他说话了,还是近似“关心”的话语。这两天西亚对他都是冷淡以对,除了指使他做事或是与他争执时,基本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更遑论主动和他聊天了。
“……好吃的,”肖恩的语速有些快,又努力放缓到了普通的音调,“很特别的味道,鲜咸中透着甜,又带一点清爽的水果酸。”他极为认真详细地描述着,好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真挚在意完完整整地剖析出来一般。
“这是我家乡的传统食物,”西亚用叉子卡着面条轻轻转动着,“我应该有……三年还是四年没吃过了……”
西亚的眼神变得有些空茫,似在回忆那些破碎的时光,而后他侧首看向肖恩,嘴角轻抬,露出了一个无辜的笑,语气是纯然的困惑:“到底是几年?我不太确定了……你知道吗?”
肖恩对上西亚的眼,看着那眸中陌生的黑,一时竟只想避开。
“告诉我好不好?”西亚求助般问道,“我是真的记不太清了……”
“……我们之后回你的故乡去好吗?或许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只要……”能让我也跟在身边……
肖恩的声音变得沙哑,轻到几乎听不清。
明明知道过去的时光对西亚来说只是急欲摆脱的噩梦,他却依旧不愿放手,只想要继续厚颜无耻地纠缠在他脚下。
他不该这样自私的,做出那些糟糕恶事的他,本应该赎罪,乞求西亚的宽恕,或者最起码他也该主动远离,不强留在西亚身边让他如此不安痛苦。
可是现实的他却始终无法克制内心的渴望与欲念,即使知道自己的靠近只会给西亚带来伤害与恐慌,却依旧放任自己的私心,不顾西亚的意愿,黏在他身后做一个招人厌恶的讨嫌鬼。
没听到肖恩的回答,西亚也并不在意,自顾自继续述说道:“我有时候做梦,会梦见自己刚刚下课,回到家里和……家人一起吃这个,梦里的味道总是特别鲜美,因为实在太好吃了,能开心到哭出来。”
“可是……”西亚眉尾耷拉着,似乎有几分丧气,“现在真的吃到了,似乎也没有梦里那么好吃,反而越吃越觉得……”西亚没再说话了,很是缓慢地将剩下的面一点点吃掉,他情绪低落,甚至透着疲惫的冷漠。
肖恩想说点什么,但西亚此时的状态让他直觉保持了沉默。西亚并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不想要源自于他的安慰,他只是想宣泄内心深处的茫然恨意。
两人吃完后,又在座位上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一个灰不溜秋的小脑袋从西亚的口袋中探了出来,额头上还有一撮白毛,正是西亚之前在病房收养的那只流浪狗“布丁”。
西亚从另一侧口袋中拿出了肉干,细致地喂了一会儿。这是肖恩擅自做主带上的,他当时没有考虑太多,只觉得西亚很是喜欢这只小狗,便在带西亚逃离时随手捎上了。
只是为了防止这只小土狗乱叫,肖恩当时给它扎了一针麻醉,这在后面还引发了西亚对他单方面的问责。布丁太小了,麻醉的量本来就不易把控,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一睡不醒,而布丁的确过了一天一夜才恹恹睁眼,初始连喝水都要吐。
肖恩很是陈恳地对西亚做了道歉——虽然在他心中,一只小土狗的生命安危自然抵不上西亚的一丝快乐,西亚却更冷淡了,连责备之语都不想再说。
波比面摊开设在塔里洛街区的偏角,再拐几条巷子,出去就是多伦城另一处繁华区域了——更加安全规矩些的地区。
西亚摸了几把布丁的脑袋,而后突然转身靠近了肖恩,将布丁直接按进了肖恩怀里,肖恩下意识便接住了这只比巴掌略大些的小土狗。除了手掌中的暖意,他感到胸腹处也有极轻微的柔软触碰,西亚的手随着这个动作在他身上短暂拂过,明明近在咫尺,肖恩心中的想念却因为这瞬间的停留如潮般翻涌,甚至想将西亚紧紧按在怀中,如过去一般拥抱。
布丁也不怕生,仰着头看向肖恩,欢快地汪了一声,便叼着肖恩的衣领开始讨吃的。
“你在这等我一会儿。”西亚站起了身,得以居高临下地看向坐着的肖恩,他语气平静,隐在阴凉处,黑色的眼毫无波澜,照不进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