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人被清了出去,方礼也走了。穆谌替穆允解了绳子,又打了一盆温水,拿了棉签酒精,轻轻处理帮他身上的伤口和污渍。
“哥。”穆允没想好下文,只是本能地喊出了最熟悉的字眼。
穆谌没有抬头看他。
“哥,对不起。”
“你道歉,是因为知道会被原谅,”穆谌叹了口气,淡漠地看向穆允,“你是我弟弟,所以我必须无条件地原谅你,你是这么想的吗?”
“不是……”穆允急忙回答,他没料到穆谌会说这种话,很想辩解些什么,却忽然发觉穆谌说得一点错没有。
难道不是吗?他无所顾忌不计成败的人生,其实是踩着别人的自由。可他潜意识里永远相信,无论自己做什么,穆谌都抛不下他。
因为是弟弟。
他自信时间或距离都无法切断亲情,却独独没有想过,这份感情从来就是一种负担。如果真的切不断,对穆谌而言多么残酷。
如果没有他,穆谌至于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吗?
穆允沉默。他甚至不敢细想。
酒精碰到额头的伤口,穆允疼得往后缩了一下,穆谌扶着他的后脑勺,不准他动,下手却更轻了。
“从今天起,不要再做这样鲁莽的事,我也不想再看到你。我不需要你救。如你所见,那些只是我习以为常的工作,我并不觉得难堪,你也不用为我担心。”
穆允愣住了,他僵硬地看着穆谌,不敢眨眼,怕泪水又决堤而出,茫然地问,“哥,你又不要我了吗?”
一句话没说完,穆允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哽咽。他从十岁起就开始担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穆谌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没有回答。
“我不信!”穆允提高嗓音,慌乱地抓住了穆谌的手臂,“哥,哥,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我要你亲口说,否则,我不信,我不信!”
穆谌挣脱他的手,后退了一步,看向穆允,“那你听好,我是不要你了,听明白了吗?我受够你了,穆允。长兄如父,你已经长大成人,我对你的义务已经尽了,你放过我吧。”
穆允脸上瞬间失了血色,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穆谌,仿佛想看出什么破绽。
他分明知道自己就是一个负担,却还总想向穆谌求证,渴望得到一个否定回答。他忽然开始怀疑,哥哥是不是早就开始烦他了?所以他念中学那几年,穆谌才几乎不回家。因为不想见到他吗?
穆谌的话,如同撬动地球的支点,把穆允的整个宇宙都震碎了。
“待会儿会有人带你出去,回家吧,忘掉这里的一切。”穆谌说完,干脆地转身离开了。
他知道穆允在望着自己的背影,但他始终没有回头。
走出房间门之后,穆谌才松开了紧咬的牙齿。口腔内壁被咬破了,一股血腥味弥散开来。
虽然这是方礼附加的条件,但他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来保护穆允了。
他希望穆允最好能离开这座城市,再也,再也不要回头。
***
落雨了。
再过两周C市就进入雨季了,这一场小雨仿佛是预告。冰冷的雨丝滑进领口,让穆允逐渐从昏迷中苏醒。他喝得烂醉,躺在大街上吹了一夜冷风,眼前漆黑一片,太阳穴钝痛。
穆允爬起来,拍了拍一身的灰,他的衣服皱巴巴的,沾了酒水泥水,头发也凌乱不堪,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流浪汉。手机早耗干了电量,钱包也不翼而飞。
现在去哪里呢?
穆允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幻想天上飞来陨石,或者路边的街牌忽然坠落,砸中他,死也罢,伤也罢,都能叫他比现在好受一些。甚至是一道雷电,来劈碎他干瘪的心脏。
可他向来不是什么有好运气的人,事情永远不能照着他的意念走。
回家吧。他想回家了。
可是家在哪里呢?
他就这样盲目地走着,走进无尽的黑暗之中。
***
窗外的雨下个没完没了,接连几天都阴着,屋子里有了潮湿的气味。天天洗澡换衣服,也总觉得不松快。
穆谌却并不讨厌这样的季节,常常是一本书一杯水,就可以在落地窗前坐一下午。暑气让人烦躁,雨声又叫人平静下来。
说来也怪,他是雪天出生的孩子,却格外怕冷。而穆允更怕热,他的体温似乎比一般人高一些,冬天手也总是暖洋洋的。小时候,他最喜欢冬天和穆允一起睡,像抱了个小火炉。
穆谌想得入神,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最近格外想念以前。
方礼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穆谌又在椅子上睡着了,书还拿在手上,茶也留了半杯。家里的佣人不敢打扰他,只给披了条薄毯子。
方礼走近,看着他睡着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
穆谌最近太安静了,情绪似乎也很稳定,方礼让他做的事,他都愿意照做,别说反抗,连声音都没有。
方礼有天早上醒来,居然鬼使神差地去试探穆谌的鼻息。从那天起,他总有些提心吊胆的感觉。好像一不留神,穆谌就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