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尼格日勒首先听到了前方黑暗里的异动,他立刻伸手示意阿达孟和。
“没事,是我们的兄弟姐妹。”阿达孟和自信地摆了摆手。
乌尼格日勒没有放松警惕,他谨慎地侧耳倾听。乌尼格日勒从小在牧场上长大,对马群极其熟悉,以前打仗的时候,他甚至可以凭借声音听出敌人来的有多少匹马。他很快便听出来那是一支小队,至多不过二十人,为首的马距离后面有一小段距离。
太阳早已落下,月光还未能深入此处,影影憧憧里,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乌尼格日勒眯起眼,慢慢地,黑暗中走出来一匹无鞍的马,这是一匹老马,步伐迟缓。看见了他二人后,顿了半晌,像是辨认出阿达孟和的马,然后才上前几步,亲近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月升多山,天格斯夜晚行山路不点火把,由老马引路,常常一夜之间倏忽而至,偶然有牧民撞见,传为鬼军。
乌尼格日勒一愣,心底古怪地翻涌了起来。果不其然,几步之后,一个人影显现了出来。这是打头的先锋兵。这人站住看了片刻,偏过头响亮地往外吐了口东西,举起手晃了三圈,向身后人示意。
“小殿下回来了。”来人宣布,声音粗葛。
“伊兰台。”阿达孟和也认出了对方,下马与对方打招呼。
乌尼格日勒坐在马上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才跳下马来。
伊兰台对阿达孟和行完礼,转向乌尼格日勒,夜色中一张灰漆漆的老脸,两枚眼窝里精光四射,他转过头看见乌尼格日勒,那张树皮似僵硬的脸猛地一动,身体抽了一下,不知是想向前冲还是向后退。
“将军!”他几乎是骤然失力般跪了下去。
乌尼格日勒在他的膝盖接触到地面前的一瞬间抓住他的胳膊,把他用力地提了起来。
“萨仁巴雅尔里没有将军,”乌尼格日勒握着胳膊,他攥住对方,攥得极用力,说话也极用力,似乎吐出来的一个字一个字都是石头一般,“只有兄弟。”
乌尼格日勒和对方紧紧抱在一起。
萨仁巴雅尔是天格斯铁骑里的一支小队,他们骑最健壮的马,用最锋利的武器。每场战斗都站在最前排,紧跟在乌尼格日勒或者代勒王的身后,对大靖的士卒发起冲击。每位士兵进入萨仁巴雅尔之前都会给自己挖一个坑,埋下一件随身物品,这意味着他们从此之后不再是活人,而是已经对月神许愿,即将前往神殿的活死人,他们自己就是自己的玉典赤,自己看守自己的坟墓大门。
在十年前的上谷之战中,乌尼格日勒那一代萨仁巴雅尔几乎全部战死沙场,之后代勒王没有再重整过这支小队,萨仁巴雅尔名存实亡。
伊兰台瞪着乌尼格日勒,他用力瞪着眼睛,却还是止不住脸上的颤抖。他抖着嘴唇想要说话,第一次张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将军……将军回来了!”伊兰台从胸腔内部发出一声嘶吼,他的吼叫在漆黑的树林里仿佛野兽的嘶嚎,“将军回来了!我们的将军回来了!”
四周寂静无声,伊兰台身后站着一支陌生的小队,骑兵们坐在马上,高高在上地俯视乌尼格日勒。乌尼格日勒推开伊兰台,疯狂地张大眼睛,试图辨认这其中有没有他认识的脸,也许是黑夜太深,或者是他真的老了,每一张脸他都没看清楚。
这群人没有穿戴着天格斯铁骑的标志性装甲,但他们握住缰绳的角度,在腰间悬挂弯刀的位置都是那样熟悉,熟悉得就像昨天一样。
乌尼格日勒仰望着他们,恍惚间一时觉得自己才走出代勒的大帐,恩和怀着身孕,坐在萨拉奥冬雪白的宫殿里,阿勒吉睡在她身边。代勒的笑声刚刚才在他耳边消散,他握着自己的刀柄,走向他的萨仁巴雅尔,走过马厩时,那位老队长必然要拿他打趣。
怎么就过了十年了呢?
伊兰台单膝下跪,拳头捶在肩膀上发出巨响。
“见过将军!”他大吼。
下一刻,所有人一齐下马,整齐地跪在地上,拳头敲击胸膛,天格斯永远只会发出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