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之前,我一直是个家庭主妇。
家庭主妇的意思就是,没有工作和收入,完全跟社会脱节,每天一睁眼就要面对的是永远拖不干净的地板,永远刷不完的碗,永远哭闹不休的孩子,以及一个永远睡不醒的老公。
做得好,没人夸赞。
做的不好,就会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我老公不止一次对我说:“我给你吃给你穿,每天辛辛苦苦在外面应酬,不都是为了你和孩子能舒舒服服待在家里,什么都不用操心吗?你倒好,天天在家里享清福,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你在闹什么?”
我在闹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在闹什么。
我只知道我受不了了,我呼吸不过来了,我就像是一条搁浅的鱼,一朵渴水的花儿。我时常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总是听见儿子的哭声,却又发现他去上幼儿园了根本不在家。
我分不清今天是星期几,因为我永远没有周末,全年无休。我的脑子飘飞着的是今天某某菜场打折,是家里的卫生纸不够用了,是晚上几点几分去接孩子放学……我像是一台反复测试过的仪器,每天都重复着毫无自我的工作。有什么东西从我体内渗出,我徒劳无功的想要将它聚拢回来,但它却流逝的更快了……
终于,在意识到这不是我应得的结果之后,我选择了离婚。
哈哈,想不到吧?
一个快要四十的女人,一个有儿有女、有着事业有成的老公的老女人,居然说要放弃经营了半辈子的家庭,选择离婚?简直让人无法相信。我老公也是这个想法,他完全搞不明白我在闹什么。
但我知道这种事情一鼓作气,最忌讳再三反复,所以我走的很决绝,甚至连儿子女儿都没有半分的留恋,因为我知道他们是我最大的软肋,我哪怕看一眼都走不了了。
在2022年年末,我终于离婚成功了。
久违的新鲜空气啊!
我的生活水平一落千丈,但我的灵魂却得到释放。我很艰难的找到一份不算体面的工作,毕竟我跟社会脱节实在是太久了,可是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难堪,因为我知道从这天开始再也不会有人能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了。
我可以用自己的工资买护肤品,买新衣服,化上精致的妆容逛街看电影,就像20岁时那样,一切都是那样的鲜活且自由。
我爱干啥干啥!
这天是跨年夜,我去电影院看《绝望主夫》,据说是一部喜剧电影,虽然题材让我有些心里咯噔,但我已经看完了其他电影,所以还是选了这个。
走进电影院检票的时候,我见到了我的前夫。
我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其实是味道,那种烟草味和男士香水的味道,是我半辈子以来最熟悉的味道。而后我抬起头,注意到他身旁那个年轻靓丽的女孩儿。
大冬天的她穿这么少不冷吗?
我抱着这个疑惑,低下了头,装作不认识。就像现在年轻人说的一样,一个好的前夫应该像死掉一样永远活在过去,而不应该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剩下的人生哪怕仅剩两三年,我都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但他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他一如既往的傲慢,扯了扯西装纽扣,一副成功人士的做派,故意将手提包上某大牌奢侈品的logo怼到我面前,然后示意那个年轻女孩儿拿在手上,“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啊,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关心,他只是想知道我过得不好,最好是离开他之后我过的十分凄惨,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他的虚荣心。我承认我有点儿反胃,所以我赶紧进场了。
记忆中那个与我在大学相知相爱的青年,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又或者说,在他故意使我怀孕好奉子成婚的那一刻,在他规劝我放弃晋升机会回归家庭的那一刻,在他强迫我二胎生儿子的时候……他就已经面目全非了。
也许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比方说掠夺、剥削、以及巧言饰非。
话又说回来,过去的十几年中我从未如此轻视甚至漠视于他,所以我猜他的脸色肯定很不好,我不禁对那个年轻的女孩儿感到抱歉,因为现如今需要小心翼翼讨好的人不再是我了,而是她。
我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却未想到更恶心的事情发生了——前夫牵着他的小女友坐在了我的身旁。
我强忍着不适想要换座位,却发现四周都坐满了人,还有巡场的工作人员,示意电影即将开场,让我们尽量不要走动,以免影响他人的观感。
我真不理解,这个时期居然有这么多人来电影院?
于是,我只能强忍着坐回来。
电影开始了,常远饰演的主角胡铁男正发表着一些典型大男子主义的恶臭发言,我敏锐的察觉到我的前夫在一边边看边点头,还自言自语道:“双经营模式,这才对啊!”
啧,所谓的双经营模式,就是指“男人经营事业,女人经营男人”吗?笑死,忽悠傻子呢?不过是把女人驯化成男人附属品的一种美化说法罢了。咋不说“女人经营事业,男人经营女人”呢?
我摇摇头,嗤之以鼻。
前夫总是若有若无的往我这边看,试图制造一些存在感,而我只能尽可能的屏蔽这些骚扰,专心看电影。一直到男主穿越到阴阳颠倒的世界,受尽男德教育的屈辱之后,我终于不被前夫骚扰了。
尽管电影院很黑,但我知道他的脸色一定很差。
又或者说,整个电影院都安静下来了,那些时不时大声咳嗽,时不时用脚踢踹前排座椅,时不时发出咯痰时刺耳声音的,在漫长历史中习惯随意发声的男人们,在这一刻安静如鸡。
啊,久违的安静!
也许他们早就该闭嘴了。
就这样安宁的看到一半,我却突然有点儿看不下去了,我既没有大仇得报的爽,也没有觉得好笑。我只看到了过去十几年中卑躬屈膝毫无尊严的我自己。
当你把一部分人真实的苦难拍成喜剧的时候,就注定这不是一个好笑话。如果可以,我只希望现实中如我一般的人能有哪怕一丝丝的机会和勇气选择为自己活一次,去做什么都好,爱干啥干啥。
一丝丝就行。
我觉得有点儿闷,抓起外套往安全通道走去,前夫居然跟着站起身来,尾随我的脚步一起离开,只留那个小姑娘迷茫的坐在原位。不过这对她来说或许是好事,最起码她终于可以用外套盖一下自己冰凉裸露的大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