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嘶哑而悲愤，一阵哽咽之后便语不成声。
“因为我开心。开心极了。”祂粲然一笑，拿过一旁的刀，让宁枫握住刀把，将刀刃对准自己脖颈，“恨我吗，来杀了我啊。”
他抵着刀锋，迎上去拥抱宁枫，刀刃破开皮肉，凝滞的空气中响起细微的撕裂声。
“不！”宁枫慌乱地挥开手，将刀扔到地上，踉跄着后退两步，痛苦地捂住了脸。
他下不了手。
“你早就猜到了，不是么，你知道我是你的芙罗拉。”
祂放柔声气，“不想接受真相的是你。就算是假的，你也希望我顶着这张脸，陪在你身边，所以，为什么要拆穿呢？”
芙罗冷笑着拉凝视着他，墨绿色的眼睛像最深最暗的死海。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他死？”宁枫的身体像草一样颤动着，泪水顺着指缝渗了出来。
“你错了。”祂说，“害死他的人，不是我，是你。”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击中了宁枫，他脑袋“嗡”一下炸开了。
“什么意思……”嗓子里似乎塞满了刀片，每吐着一个字，他胸口都疼得要命，“什么叫，我害死了他？”
“想知道吗？”
祂忽然展开双臂，对着宁枫敞开怀抱。祂用指尖在胸口一划，那里陡然裂开一道狭长的竖缝，里面漆黑一片。
“来。”祂握着宁枫的手，探进缝隙，“进来，摸摸我，我告诉你所有的一切。”
在触碰到对方身体深处的那一刻，宁枫五脏六腑剧烈地沸腾起来，灵魂都在震颤。
他的灵魂穿透了连绵的地脉、山峦、云层和飞鸟的翅膀，越过星群和世间所有的具象，跌入了一片古老而晦暗的深渊。
他看到了让他永世难忘的骇人景象。
深渊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如同失落的巨型坟冢。无边无际虚空中充斥着刺耳尖厉的泛音，粘滞腐败的瘴气在四周翻腾。
无数怪异的、不可名状的透明形体嘶声尖叫，在虚空中横冲直撞。它们喋喋不休地呓语，歇斯底里地诅咒，散发着腐臭的欲望。
它们是人世间的恶念。
这些恶念相互缠绕撕杀，彼此争斗，突然间，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降临了。
一颗种子从深渊里破土而出，将他们尽数捕获，吞噬殆尽。
种子吸纳着它们污秽的血肉，如同恶性细胞一样迅速增殖膨胀，乌黑粘腻的表面不断翻滚涌动，起起伏伏，快速地变化出各种各样的形态和结构。
最终，顶起的尖端裂开一道细口，一抹新生的嫩芽冒了出来。
自此，这颗诞生于混沌之海的种子，有了自我意识。
祂被人世间肥沃的恶念感召，降临在一家医院。在这坐为他量身打造的乐园里，祂贪婪地吞食着人类的欲望、仇恨、痛苦、疯狂……
渐渐的，祂的枝干长得繁茂无垠，不再满足于栖身在晦暗的深渊，祂想知道，成为“人类”是一种什么感觉。
为此，他精心挑选了一张精美绝伦的脸，作为日后的伪装，并准备将原主也吞食入腹，做为自身的养分。
可那个人类的味道实在不好，没有一丝恶念，让祂倒尽胃口，恹恹地决定放过他。
在祂降临之日，特地为自己准备了一场庞大的人祭，毫无节制地享用那些疯狂的灵魂。
在祂消化着体内庞杂的能量，即将孕育实体的时候，一个声音唤醒了祂。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类，闯入了他所构建的表里世界。
他呼唤祂，注视祂，不顾一切地挽救祂。
他的目光中饱含祂从未品尝过的情感。温暖，隽永，轻盈又厚重，纯粹又炽热，明亮得足以破开凝滞的深渊，照到祂身上。
那似乎是人类口中所说的“爱”。
祂被人爱着。
体内混乱而无序的能量，被柔软的“爱”包裹得严严实实，被安抚，被重组，被吸引，逐渐平息。
祂睁开眼睛，看到了世界，看到了他。
他温柔地叫祂“秦医生”，湿润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议。
而祂，占据了他整个视野。
祂改主意了。
祂要让“秦医生”永远消失。
然后，彻底地取代他。
宁枫从幻象回过神，猛地抽回手。
他找回了被尘封的记忆，得到了一直不愿去面对的答案，而这个答案，也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祂说得没错。
如果没有他，秦医生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