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上午,市立医院人潮攒动,每个角落都声响嘈杂。庄宁攥着检查单,跟随众人等在电梯外。电梯每层都停,运行异常缓慢,好不容易抵达,人潮争先恐后,推搡庄宁往前,等他回过神,已置身于充满汗臭与体味的梯厢里。
庄宁愣愣注视红色数字往上,检查单被他攥得潮乎乎的。他随人流走出电梯,越过走廊,经过一间间病房,却在要进门一刻停住。
庄宁的呼吸乱了乱。
等津遥醒来,要怎么跟他说?
像得了一场酷暑的重感冒,庄宁的身体忽冷忽热。白津遥告诉他要跟他一起离开时,他仿佛彩票中头奖,兴奋得整晚睡不着,想在房间里大跳大叫。可转眼之间,事情急转直下,白津遥遭遇危险,是严沉救了他。
何况,他们之间现在还有……
庄宁动作僵硬地推开门。
白津遥醒了,抱腿坐在床上,目光落向窗外。
庄宁去医生办公室时,白津遥还沉睡不醒,不过半个钟头,庄宁没料到白津遥会醒来。
庄宁连忙笑笑:“津遥,怎么醒啦。”
白津遥把目光收回,转头看着庄宁。
“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那个你、你别意外。”庄宁摸摸鼻尖,目光忍不住扫过白津遥平坦清瘦,什么都看不出的腹部。他抿抿唇,走过去,把报告单递给白津遥,“医生说……你、你怀孕了。”
病床上的人一言不发,从庄宁手里接过A4纸打印的检查单。黑白色的超声图片映入瞳孔,是分辨不出形状,幽深湖泊般的景象。图片下方写着:
妊娠早期,可见孕囊,六周+
他神情平静,眼睛低垂着,一言不发注视检查单。庄宁原本担心的激烈反应并没有出现。
“是这个原因,我才在医院吗?”白津遥忽然问。
“啊?”庄宁一怔,“什么?”
“我不记得了,”白津遥的嗓音很轻,雾气在他眼底氤氲扩散,“庄宁,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医院里。”
白津遥的话出乎庄宁意料,他呆呆重复:“你不记得了?”
“我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记得我在家里,换了衣服鞋子,拿上车钥匙准备出门。我要去一个地方,但我想不起来,我打算去哪里。”
庄宁的心跳陡地加速,快跳出嗓子眼。白津遥不记得了,不记得他找过徐意,不记得他被绑架,不记得严沉救过他!
他咽了咽口水,在床沿坐下,握住白津遥一只手。
白津遥的手很凉。
“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想不起来,”白津遥垂下眼睛,“无论怎么回忆,都是空白。”
“——那就不要想了。”庄宁心脏噗通乱跳,阴暗的、占有的欲望突然排山倒海地涌上来,“不要想了好不好?”
白津遥抬起头,雾气微微散开,露出半透明的眸。
他嘴唇动了动:“好。”
“我想出院,”接着,他听见自己说,“我不想待在这了,我想彻底离开……去一个没人知道我、找到我的地方,生下这个孩子。”
被什么东西从窒息的水底粗暴拽出水面,严沉急喘口气,陡然睁开眼睛。
视线模糊晃动,隔了好一会儿才对焦。电子仪器运行的嗡嗡声落入耳中,房间里隐约飘荡一股消毒水气息。严沉躺在床上,先是意识到自己在医院里,然后,心底掠过某种不对劲。
严沉猛地翻身坐起,被连接着药水瓶的输液线扯住。他脑袋很痛,思绪如同乱麻,甚至没注意到自己一条腿打了石膏,刚一起身就被输液线绊倒摔在地上。
阿铭听到动静,快步推门进来,慌忙扶起他:“少爷!”
“我在哪?”严沉揪住阿铭领口,“今天几号?”
阿铭支支吾吾:“我先扶你回床上。”
严沉不耐烦推开阿铭,拖着不能动的腿,一瘸一拐往外走。一出病房,像是闷头挨了重重一棍,他整个人僵住了。
——不是A市医院的场景,所有标识都是英文。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也都是外国人。
“你的第一次手术不太顺利,专家说你的腿在A市治疗,大概率保不住,”阿铭扶住严沉,不安地解释,“老爷子把你接回M国,做了第二次手术,从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周……”
“一周,”严沉怔怔,“怎么会过去一周?”
“你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
严沉蓦地转头:“白津遥呢?”
阿铭脸色一变。
不祥的预感涌起,严沉一把钳住阿铭胳臂。他的腿又开始剧烈疼痛,冷汗大颗大颗在病服里流淌,然而心底的冷意更加可怖,连声音都要冻结:“我问你,白津遥呢?”
“我不知道,”阿铭摇头,“少爷你不要问了。”
严沉猛地松开对方,三两下扯掉连接手臂与手背的针管,拖着步子走到护士台。护士接完一个电话,刚准备放下听筒就被人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