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津遥一路魂不守舍,不知怎么把车开回的家。他一进屋,鞋子都没换就脱力跌倒在沙发上。
昨晚,他准备睡觉时,董泽俞联系过他。
他理所当然认为,董泽俞发一大堆辩解的话,他不理不睬,所以才半夜打电话骚扰,手机往床头一扔去了浴室,洗漱完出来,董泽俞又发了条语音,很奇怪,话说到一半便发了过来。
他自然也没理会。
直到此刻,不真实的湿冷才爬满白津遥全身。
白津遥攥住衣领,似有异物卡入咽喉,炎热的夏季,冷汗却从后背惊出。他颤抖打开手机,动作不稳,点了好几次才点开董泽俞发给他的最后一条语音——
“小遥,小遥……你一定听我的,离开……”
后面几个字,从喉咙深处挤出,混混沌沌,白津遥听不清楚。
白津遥僵坐沙发上,客厅在视线里旋转。他怎么都听不明白,董泽俞最后要告诉他什么。他知道自己反复听下去没有意义,却仍不听使唤,神经质地一遍遍按下播放键。
白津遥突然被一阵恐怖的颤栗击中。
如果他昨晚没有置之不理,接通董泽俞的电话,董泽俞是不是不会死?
猛烈的胃痉挛窜起,白津遥刷地起身,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还没抓稳马桶边缘,就失控呕吐出来。
他吐得面容惨白,口腔里一股血腥气。中午在庄宁家吃的食物全吐光了,接着呕胃液,呕得头重脚轻、肢体虚脱,膝盖一倒瘫坐在地上。
白津遥爱干净,会将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此刻却再没心里理会吐在衣上、地上的脏污。他空洞睁大眼,听见自己发出紊乱的喘息。呕吐物的难闻气味弥漫,万物下沉,他被黏腻污秽的水流吞没。
又一次,他毫无察觉,另一个人正走向毁灭。
小时候,有次他半夜醒来,隐约听到说话声。他推门而出,经过昏暗走廊停在父母卧室外。卧室门没关严,幽微光线从门缝映照他怀中的长耳兔玩偶。
一对男女正在里面争吵。
是不是我生了个怪物,你不爱我了?我也不想啊,我也想生个正常的孩子!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还在外面搞女人!
不是因为他身体不正常,而是因为我每次看到他,总忍不住想起那个疯老头子的话!你生孩子那天,我在医院外头碰到的疯老头,他说天女要诞生在白家!或者妖邪,或者慈悲。疯老头预言的是前者!
那只是个疯老头!女人尖叫。
我派人去查了!男人的话恶狠狠的,让门外的他感到害怕,疯老头本来是有名的物理学教授,有天突然疯了,关进疯人院。他从来不开口说话,每次一说话,就是预言以后的事,而且他的预言总是对的。我碰到他那天,不知道他怎么从疯人院跑出来,说是冲我白成华来的,要提醒我躲避灾难。接着你就生出这么个儿子,你让我怎么痛快!
他浑身发抖,抱紧兔子玩偶,惊惧地往后退,不想再听下去,想逃回自己房间,躲在被里死死捂住耳。但那对男女的话,每个字眼仍鞭笞脑海。
白津遥靠住墙,脸色煞白,指甲嵌入肌肤刮出血痕。他真的不祥吗?明明只想徐意走开,不要在他眼前碍事,徐意从天台跳下去,明明只是想摆脱董泽俞的纠缠,却任由董泽俞走向死亡……
太阳西沉。
暮色洒落病房。徐意的睡颜在光线抚摸下安静又柔软。
徐晴一边织围巾一边跟严沉说话。严沉的目光则久久落在徐意脸上。
徐意不动弹,眼睛闭着,呈现一种绝对静止的状态。但不知为何,严沉总觉得徐意能听到他们说话。
这种感觉最近越来越明显。
“我有时真不明白,小加那孩子在想什么,”徐晴叹气,放下手里的织针,“以前觉得他天真开朗,现在天天和他生活在一块,反而不了解他了,有时他发起脾气,我还会害怕……”
说到这里,徐晴笑笑:“真没用,一个大人,还会害怕孩子。”
她没什么人能说话,傅博山对她很好,但忙于工作,经常不着家。傅加脾气很怪,令她难以招架。也就严沉每次过来,徐晴能感到真正的放松,像回到曾经在福利院照顾孩子的时光。
风从窗外吹入,徐意的发丝撩动了一下。严沉伸手替徐意拢好,徐晴在旁边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他刚准备回答,手机来了电话。
严沉看向手机,对徐晴说句抱歉,起身离开病房。
他站在走廊尽头,接通来电。
“你过来,你现在过来,”白津遥的语气急切又焦虑,“我想做爱。”
严沉皱眉,冷声说:“我没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