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猗这些天累得够呛,他又何尝不是终日提心吊胆、难以安眠。
喻稚青本是最勤守作息的,结果被男人这样一闹,嗅着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终于安下心来的小殿下居然也跟着昏天黑地的睡了过去,两个人像凛冬依偎取暖的小兽,彼此相拥着,这一回直睡到傍晚才醒。
输了有输了的筹谋,赢了也有赢后的准备,睡了一整日,堆积着好多事未做。
小殿下一边骂商猗害他贻误公务,一边喝着商猗为他熬的粥——竟闹到晚上才开始吃早膳!——喻稚青飞快批着羊皮卷,心想要是太傅看见自己这般,定要骂他不务正业,然后再骂商猗狐媚惑主。
狐媚惑主?
喻稚青被自己脑中的不恰当用词吓得差点呛着,一口粥堵在喉咙里咳个不停,在一旁擦拭佩剑的商猗见到此状,快步走来帮他拍背。
男人今日仍旧穿了一身黑色劲装,腕部和腰上都被束得极紧,利利落落,乃是相当适宜打斗的装扮,腰上的长剑锋处正闪着一点寒芒。他曾见识过商猗的实力,知晓正在给自己拍背的那只手到底蕴含着多大的力量,光从这一点来看,商猗就已经和传统意义上娇娇弱弱的狐媚美人扯不上丁点关系了。
可也正是因为这一身利落的打扮,才能将商猗的窄腰勾勒无遗,宽阔肩背于腰间收束,却又在臀处挺翘起来,十分引人注目,似乎又很有几分动人心神的资本。
眼下这位巨大号的“狐媚”还不知小殿下的所思所想,只见轮椅上的少年虽然不咳嗽了,但脸却是越来越红,以为他是喘不上气,只得把人抱进怀中坐好,轻轻抚着对方,让喻稚青慢慢均匀呼吸。
待喻稚青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到男人大腿上,又想起太傅说起亡国昏君最喜欢让祸水狐媚坐自己怀中,一边美人在怀一边处理朝政,简直荒淫无道。
眼下自己国还都没复回来,便已经又快有亡国之兆,糟糕糟糕,太傅他老人家这下岂不是要从阴曹地府里气活过来?
——等等,太傅说的是狐媚坐皇帝腿上,而他们如今的情况是自己坐在巨大号“狐媚”腿上,应当不能同一而论吧?
喻稚青越想越离奇,最后只能面红耳赤地怒斥商猗:“混账,还不快放我下去!你要把太傅气死不成?!”
商猗有些不解,不懂喻稚青为何又生起气来,更不懂怎么会忽然提起他那位夫子——况且小殿下的那位太傅已经故去三年有余,如今断然是没有再被气死的可能了。
不过小殿下自亡国后性子一贯是阴晴不定的,商猗早已习惯,确认喻稚青身体无恙后,又悄悄吻过对方柔软的发顶,方才肯把少年送回轮椅之上。
小殿下未曾发现对方的偷亲,拍了拍脸,逼自己专心眼前的政务。
大军虽然误入地道,颇有损失,但在商猗的领导下,伤亡并不是非常惨烈,后续对兵卒的褒奖和抚恤便是一桩要紧事。当然,更为重要的是打进关内后的计划,喻稚青起初只是想借城墙坍塌的时机发动奇袭,没想到竟然能有这样大的收获,一切皆是百废待兴的忙碌局面。
若他还是那个当年把自己封闭起来、满腔仇恨的偏执者,此时大概早就迫不及待地率兵赶回关内,能占回一方国土算一方,但经历过战争残酷的喻稚青已然知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情能够光凭他自己的意志而为,作为上位者,他必须考虑更多,他可以不顾自己性命,但他如今已不是孤身一人,必须替塞北百万大军去有所顾虑。
于是在大军大获全胜的第三日,喻稚青下了一道军令:撤回关内的驻军,全退出来,驻守岐国新修的那座城池即可。
一些首领对小殿下此举十分不解,按理来说,喻稚青作为亡国太子,竟不忙着收复国土,反而把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地方又让了出去,几乎等同于一桩怪谈。
不过经过那么多场战役,喻稚青在塞北各部已是威望颇深,众人虽然心中嘀咕,但也都遵从命令,相信他们这位年轻的殿下心中自有决断。
喻稚青确实有他的打算,塞北好勇,只懂得乘胜追击,却不知以退为进的道理。
沈秋实设计出来的云梯未全部完工,而商狄听闻这次事件后,定然会加快率兵赶到关内,如今塞北的战力还不足以与商狄底下的几十万精兵相对抗衡,既然横竖是守不住关内的,若真是为了面子或者什么执念硬拼,吃亏的只有士兵以及关内无辜的百姓,何苦让他们来受罪过!
与其如此,不如好好将占下的城池建设一番,令其固若金汤,届时也好应对岐国的战火。
商猗清楚小殿下心中的盘算,不过即便他不知,男人似乎也并不介意喻稚青把自己堵上性命才打下的城池就这样让回去。
傍晚,阿达派人来请他和商猗参加庆功宴,同时送来了为商猗新打造的面甲。
虽然蒙獗族中阿达和有好几个首领都见过商猗样貌,但庆功宴乃是全族参加,大军也在,为防止旁人看出什么,便让商猗仍旧覆面甲出席。
先前那个面甲上完战场后缺了一角,但残缺不多,其实还能将就着戴,但小殿下似乎对先前那副面甲存了什么阴影,男人回来第二日便嫌难看,叫扔了,请工匠重新为商猗打了一副。
商猗身上的皮肉伤在小殿下的照料下慢慢恢复,而喻稚青手上的那道疤则已好全,唯独剩下一道浅浅的白痕,他肌肤白,根本看不明显。
到了山下,已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商猗推着轮椅,众人见是喻稚青到来,纷纷让开了路,一路上尽是喜气的话,天气虽冷,但掩不过人们心中的欢喜。
塞北没中原那么多讲究,各部首领和普通百姓兵卒同坐一席,大声言笑、举杯畅饮,但或许是考虑到喻稚青大病初愈,特地设了一方帐篷,小殿下室内参席,留阿达和几位略通中原礼仪的首领作陪。
有士兵眼尖,一眼瞧见黑衣打扮的商猗正跟在小殿下身后。
他们从来没见过商猗容貌,只听说他是殿下的侍卫,大军征战时对方也是只谈公事,从不与旁人叙闲,仿佛极不好相处,大家一开始也未肯与他深交。
可经此一役,要是没有商猗时刻冷静的决断,他们这群人早就死在地道的追杀之中,即便他们仍旧对男人了解不深,但生来豪迈的塞北士兵们已经将商猗当作出生入死的弟兄,纷纷迎上来要与商猗共饮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