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以后,席箐坐起来,将盖在腿上的毛毯扔在躺椅上,“抱歉,关小姐,我没有办法。”
“我很紧张。我一开始放松,开始抓住脑海的那些线头,就感觉浑身很紧张,肌肉活跃,仿佛催促我行动起来。”席箐知道他这样直接打断是很不礼貌的,但他还是要说,甚至保持着这个即将拔腿离开的姿势,“我今天也不想做咨询了。没有用,我甚至觉得我躺在这里是浪费时间,我想找的东西没有那么远,我应该出去找,而不是在这里吹空调。”
关绮尔依旧一副理解又有距离感的样子,“那你去吧,你已经付了这次的诊费。如果还有需要,请自由地来找我。就算以后不来,我也祝你能找到你想找的那个人。我也相信他就很近了。”
她明摆着就是把这工作当服务业,但席箐反倒心里轻松许多,不牵扯人情往来,也没有施压,只有祝福。
明明席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席箐离开会客室的那一秒,心中有一种待办事项打了个勾的感觉,可他很清楚这是应付。
冥冥之中他仿佛答应过谁,他一定会来治疗,他会来搞清楚自己的问题,他要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而不是沉溺于过去的痛苦……但他现在来治疗的目的是为了找到另一个他。席箐等不了。
席箐已经不想再做梦、回忆、沉溺、反思了。那种脑海中警铃大作的感觉久违地轰鸣,催他出发。
其实席箐一直都隐隐感觉到,故事的起点在筒子楼。
这是他时隔多年第一次回来。多年是多少年?他初中那年搬离了筒子楼,但他印象里见过筒子楼的最后一面绝对不是在初中那年。
这一片是老区的城中村,许多地方的门窗都卸下了,空洞如骷髅眼眶。墙上有红色或黑色的拆字,有些地方拉上封条,有些房门贴上纸封。席箐打车过来,这一片城中村里还有几家店面没有拆除,现在正是下午烈日最盛的时候,夏季的A市不是人待的地方,席箐进了一家连锁的糖水店,叫做庄记甜品,据说这是他家最初的老店,这一片都写了拆字,唯独这家糖水店还在营业。
席箐坐进去,面朝玻璃门,视线左边会看见筒子楼下的大铁门,席箐就坐在靠门的地方,随便要了碗糖水。
这样一来就是来了十几日。
庄记甜品的老板已经不常来,这里由老店员代管着,也算是店长。席箐每天都来,一来就坐许久,把菜单上的糖水反反复复地点,有两次甚至大晚上来,这家糖水店二十四小时营业,席箐甚至带着笔记本坐到凌晨三点才走。
“靓仔,每天都来喝糖水,是在店铺测评吗?”店长起手式开了个玩笑。
见席箐摇头,店长才问:“我看你从来都坐这个位置往外面看,你在看什么呀?”
“那栋筒子楼,我以前住过。”席箐指了指门外,那筒子楼确实很近,中间不过隔着一条双车道而已。
“噢,是不是很怀念?有翻进去看过吗?”
“没有。”席箐垂眼,“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能像个懦夫一样坐在这里。”
“你看上去像是在等人。”
“是吗?”其实席箐也这么觉得。他只是装作不知道那样反问而已。
席箐在等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那么一个人,一个青春时代的幽灵。席箐住筒子楼时期的玩伴,贝壳风铃的制作者,似乎和席箐啃过同一块冰镇西瓜,在屋顶打羽毛球时一起被训斥,席箐睡午觉时他亦在,他们有不同的动画片品味,他们会敲彼此的家门和窗户。知道他的体温如小太阳。他有一把撑开图案是红色瓢虫的雨伞。他们经历过雷暴和台风,知道雨水和狂风如何敲打窗棂,他握住席箐的手,他说不要害怕。后来席箐初中每周坐公交来找的是他,无数次请他的客,送他新书包,送他新鞋,那些初中生爱攀比的东西都是席箐从零花钱里省下来先买给他,在他身上习惯了花钱如流水。二人不再并排走,有时席箐在后面踩他的影子,但更多时候是他在席箐身后东张西望,很不老实。第一次吃他亲手做的饭,在庄记糖水店买牛奶小方然后你一块我一块,那时的记忆全是食物。他闻起来像食物。记忆的洪流忽然遭遇断崖,食物气味会转化成药水和血味。初中时打过架,谁和谁打已经不记得了。那时他似乎牙还不好,去补了牙。连这些都记起来了。高中他们合流,像蒋念琅说的,一个人拉着另一个人的手腕,在随波逐流的海啸中拉住他,防止席箐溺水。他们甚至大部分记忆都是隔空对望,后面竟然有一段时间是一起吃早餐、晚餐,晚上打游戏,互相道晚安。他们住在一起过。不止是C市那一次。他们的校服会放进同一个洗衣机滚筒,他们身上的味道互相传染像是同床共枕。席箐好像一直都知道某个事实但没点破。席明远和赵妍丹骗了席箐,明明有这么一个人,但他们不说。全世界都在骗席箐。席箐甚至记得席明远在高考结束之后骂他,席箐和席明远吵架,挥拳,都是为了他。席箐恨透了席明远,席明远把他和席箐的关系与那些恶心的婚外情混为一谈。席明远还是该死。这样一比较,全污染了。席明远骂他们是病态的连体婴,没有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炫耀。闭嘴!你没有资格评价我和他!席箐在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被席明远搞疯了。但他呢?席箐在青春盛夏的某一个日子突然错轨,从此一错再错。你是因为我错轨了所以不再理睬我吗?我驶离了多远?你有追上来吗?我有停下来吗?还是你和我走上了同一轨道,却成为了我追逐不上的远星?而我甚至只能坐在这里回忆你的面庞和姓名。除了你的身影,你什么都还留给了我,没有拿走。
“靓仔?”
“抱歉,我走神了。”
这十几日来,每天席箐都在这样走神。
没关系的。席箐。你会好的。
就连安慰席箐的声音都不是席箐的声音。席箐扯了扯嘴角,笑了起来,碗里的龟苓膏还剩一点残汤。他用勺子舀了舀,他想他明天、后天、大后天也还是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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