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席箐一垂头，周海壹就忍不住把视线又转回去。不为别的，周海壹有点怕席箐会哭。
其实席箐流泪的次数并不很多，只是谈恋爱、分手、进后室、出后室这段期间，席箐经了事之后情绪波动大，这种波动在席箐这一生中都是罕见的，他应付不了，所以流这些生理性的眼泪，或者要么是真的伤心的眼泪。
周海壹长叹一口气，放慢语速，温柔道：“你可以反反复对待我，用你的话说，驯养我，用我的话说，我偏执。但我怕你这样反反复复地对待她，这样她就太可怜了。我就算不能保护自己，也想保护她。席箐，我不是在惩罚你。我从来就不想惩罚你，我直到现在还自不量力地把你当成我的伴侣。但我会改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遇见了你，你选中了我，命运就这样落定了。我真的没有再疑心之前那些事了，伤口也好，冲动也好。我本来就是爱你的，你推我一把，我不该那样的。”席箐没哭，把酝酿了许久的话组织清楚，平静地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至少他得说出口。什么事和周海壹的生死比起来，都不够看。
“要责任，我愿意负所有责任。要爱，我就把我内心这些疑似是爱和确信是爱的爱都给你。要惩罚，我也甘之如饴。只要你不要消失就好。”
噢，看看他，这可能就是竹马吧。周海壹甚至什么都没有透露呢，可席箐这些话像是他都知道周海壹的意图了似的。
周海壹只是笑了笑，“你在等我给你保证，可我没有办法给啊。你看看我这个样子，我连回去上学和生活都很麻烦。”
“我的头发染不上颜色，我要怎么和同学、老师、朋友解释？一夜白头吗？”原本周海壹很不想提栗宝的，但现在都有些像是谈离婚的场合了，孩子的事避不过去，“栗宝的头发也是花白，以后出去就算说是白化病，也会受人歧视……”
“你可以让钟山计划旗下的医院给你出具某个只影响毛发性状的疾病或者基因的诊断，白头发又不传染。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为什么不能回去上学和生活？”席箐不理解，他从来都是一个问题解决型的人，这些具体的问题提出来反倒是最好找到解决办法的。
“你知道我想说的远不止这些。”周海壹沉下脸来。
说到底，周海壹心中打退堂鼓已经打了许久，不是从进入后室开始，也不是从栗宝出生开始，可能从更早……比如说，那次分手，或者是回到家之后，他发现解释这一切都好累。
拿病假条去休学已经是最简单的事了。辅导员仔细地问，室友和同学也仔细地问，生怕周海壹是得了重疾又不好意思向身边求援。不是的，只是回不去而已。周海壹只是看起来好交朋友，看起来人缘很好，就算室友都往上升了一年级而周海壹留级，他们仍是室友，周海壹也会在新的班级找到朋友……但这一年发生的事已经在隐秘的深处改变了周海壹。他再也不能无视与人类交往中的那些辛苦和细微的错位。说不定周海壹的本性也是冷漠的，冷漠正在于他生活中再没有别人会成为他的特殊，而他的特殊之人将他从天堂摔到地狱。
这需要谈及原谅吗？那分钟没有觉得是席箐的错，知道是席箐为了自保才离开，现在也不该有怨。周海壹只是想藏起来。他想，他的祖先遇上事了的时候估计也是同样的想法，离开，藏起来。所以他们才来到这个国度。这是遗传。
周海壹松开抱臂的双手，忽然感觉到胸口的湿意。该死的乳汁。周海壹背过身去，沉默地抽了纸巾，解开病号服的两颗扣子，无言擦拭着这耻辱的营养供给品。
离开的脚步声。
席箐走了吗？周海壹没有回头看。
他不指望席箐能理解自己的想法。周海壹都放弃说出来了，席箐不理解也是正常的。
浴室传来水声。几十秒后，席箐拿着热毛巾出来。
“用这个，热敷一下会舒服一点。”
周海壹看向递到他手臂旁的毛巾，“这是我洗脸用的。”
“再拿一条新毛巾就好。”
席箐这人的优点和缺点都太明显了，明显到让人哭笑不得。说他像个直男一样迟钝，但席箐绝对在某些方面敏感得要死。说他冷漠自我，可他要是完全不会关心人，周海壹也不会和他当这么多年的竹马。只是席箐的温柔像打地鼠一样，锤子下去，关心冒出来，但总是绕到了别的洞去。
不把话说清楚，席箐是不会明白的。周海壹说：“我不想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我只希望你记住以前健康的我。”
“你没有不健康。你一点都不狼狈。周海壹，我又不是只会爱一个健康的、人类的你。我去后室找你的时候，我就已经什么都不害怕了。”
可能是因为席箐才从病中恢复，此时他用冷泉一般的声音说话，很像机器人留遗言。但周海壹却莫名受用。他接过毛巾，温度正好，周海壹将毛巾按在胸上，听见席箐继续说：“你不要因为我是个混蛋就讨厌你自己。你很好，周海壹。我会陪着你的。”
周海壹就是这样被席箐的告白给骗了。结果周海壹现在仍会觉得感动。太没出息了。
门外的护士小姐等了好一会儿了，她看见席箐和周海壹正在病房里说话，不好打扰，可在门口罚站总不是个事，她只能硬着头皮，礼貌地敲门，隔着门道：“周先生，栗宝下一次用餐的时间快到了！”
周海壹认命了，他高声地回答了护士小姐的话，说一会儿就拿出来。然后周海壹拉开床头柜，把那套泵奶器的设备展现给席箐看。
“我太难受了，来吧，帮我分担分担。”周海壹已经眼神死了。席箐不是想承担责任吗？那就先从这件事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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