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箐已经守在通往厕所的走廊入口守了足足二十分钟，周海壹去厕所时他们就已经快要买单走人，而周海壹从离开餐厅到现在已经差不多花了四十分钟。现在周海壹出来，失魂落魄，脸侧湿湿的，应该是洗过脸又简单擦过，但没有完全擦干净的残余。
“你还好吗？是拉肚子？”席箐问道。
“嗯……不该冷热混吃的……”周海壹蒙混过去，却发现赵妍丹不在，“赵阿姨呢？她也在厕所吗？”
“她先走了，说是怕我们不自在。她应该明天或者后天回A市。”
周海壹戳戳席箐的手臂，语重心长道：“你看赵阿姨人多好，虽然我知道为什么你和你妈待在一起总不太自在，但至少应该比我和她相处要自在吧？你这样岂不是一回家就浑身不舒坦？”
“知道了。看来我妈根本没走啊，她肯定附身到你身上了。”席箐开玩笑道。
周海壹推了席箐一把。终究是两个打闹的男大学生。
“本来想带你去新开的蛋糕店买香芋千层，但你拉肚子了，还是换下次……”
“香芋千层！没得谈，就今天！”
周海壹兴致勃勃地拽席箐进电梯，他们直下到负一层。电梯一打开，对面就是B面提过的药店。周海壹想，他试过了第二根验孕棒，靠，还真的是两道杠。他已经把两根塑料棍子全部戳进了垃圾桶里，但他在扔掉之前拍了照片。这事必须问过周辛楣。
周海壹不知道席箐会不会是个好爸爸，但周海壹绝对当不成一个好妈妈。更何况他们还都是孩子。现在席箐都还没到法定结婚的年龄。真是太疯狂了，周海壹向B面打探过，这个孩子……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B面说已经有两个多月了。那倒推下来，是他们还没确定关系时的疯狂做爱期。
很难说不是一语成谶。席箐和周海壹都拿周海壹体内那个多余器官开玩笑，开着开着就成了真。所以周海壹如果要求佛，应该求的是原谅他的口业。要不然他们上个床开玩笑都这么灵的话，早知道周海壹就该许愿中彩票一个亿啊！
香芋千层，听听就觉得很腻的蛋糕，但这家蛋糕店做出来是清爽的甜味，周海壹甚至坐在店里就吃完了。席箐饶有兴趣地陪着周海壹加餐。路上经过了许多一家三口、一家四口，周海壹忽然一个掉头，回到了赵妍丹在餐桌上不敢直接开口的话题：“刚才我和赵阿姨说小孩和养老的事，你怎么不开口？”
席箐说：“我之前和她聊过了。她好像很早就做好了准备，觉得我会和你在一起……”
“赵阿姨比你都有眼光。”
“……听我说完。她觉得我会和你在一起，所以她早就做好没有孙辈的思想工作了。她老了之后大概会回外婆家那边去，先照顾我外婆？之后她应该会趁着年纪还没老到不能上路，全国自驾游。我爸妈都有退休金，我也还算前途可期，没有孩子的话，我们的生活就更轻松了。你学医需要读很多年，我想让你在最辛苦的时候不要担心资金的问题。说不定再过二十年，你成名医了，我突然失业，到时候就换成你来养我。”
“可以，我也想试试包养你的感觉。不过我也想听你聊聊有小孩版本的人生，感觉会很不一样欸。”
“你真的想听？”其实反问到此，席箐忽然开始好奇，为什么周海壹要执着于这个话题，但他还是照答了，“那要看什么时候有小孩？代孕就算了，支持这种产业会让人过不去良心上的坎。如果要领养小孩，我觉得到你事业稳定的时候再说比较好，比如，三十二岁以后？”
“我不太想让小孩和我家那边沾上关系，尤其是席明远，小孩跟你姓比较好。那时候我们应该是自己照顾，老人们想来看的话就选周末或是过节。别的不说，小孩开心就好，如果拧螺丝、捏泥巴是小孩最爱做的事，那小孩就去拧螺丝、捏泥巴。卷小孩不如卷自己，那我可能考虑考虑晚点退休吧，把下一代财富自由的财富打拼出来。”
周海壹托着脸颊，叉子拨拉盘底剩下的一层奶油，“你的规划真的很累欸，我想听的不是这个。能不能不要绕着工作、学习、赚钱这些话题说啊？你知道你这张好看的脸在聊这种卷王话题的时候，会黯然失色百分之五十吗！”
“……行吧。那你呢？你要聊什么轻松的方面？养小孩有轻松的方面吗？”
“有啊，比如说，我想要每天晚饭后都带小孩去小区滑冰，要么就是骑自行车，夏天的时候天还是黄昏，我坐在花坛边沿看着天一点点暗下去，小孩和小孩玩，我就发呆，直到天全暗下去，小孩说累了要回家，我就带小孩去买冰棍或者烧烤，吃饱玩够了回家看你加班，哈哈！”
“这和我的思路并不矛盾。”
席箐想，畅想这些“未来”能给人以短暂的幸福感，登时充盈在心间，像气球膨胀在他的肺里，吞并原有的空间，压缩应有的空气。这是一种饱足到窒息的感觉，席箐从未有过，且发自真心认为，还好气球是容易戳破的。他的正常呼吸和他的正常生活是一回事，即是不奢望远方的幸福，而只把握当下的快乐。
看来周海壹确实想要领养孩子。席箐是个实务派，他知道，同性伴侣在这里无法拥有合法领养的权利。看来说不定还是要移民。周海壹不愿意想一些像土一样坚实、基础的事，没关系，席箐可以想。人和人的互补就是这样用的。
但席箐错了。
周海壹不是不愿意想。他只是暂时还没必要想。毕竟周海壹从来只是走单线程生活的非人生物。他学不会也没必要学人类的余地。也正是因为此，周海壹站在人生的岔路上，每每都很狼狈。
元旦假期一过，周海壹数着日子，到一月四日的时候，席箐戴耳钉就满一周了。操作手册上写，一周之后，席箐的情绪就会稳定很多，因为他的大脑已经适应了治疗，那时候就可以说了。
其实B面也是没办法。他迟早要告诉周海壹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而周海壹要说他怀孕的事，也就绕不开SPC－47的问题。不然呢？他去解释说，他本来就是性别上有畸形？这是天生的？倒也没错，但周海壹没法去普通的医院，而如果去钟山计划的医院，就太过了。
周辛楣电话里展露了从未见过的懊恼，对她自己懊恼。她说：“你们不是最近才在一起吗？天啊……我还以为现在还不用开口说这件事……我们这个种族很难拥有后代，基本都是在婚后三年才会有消息。你是男孩子，身体的自发改造还需要更长时间，所以我还想再多给你一些时间，毕竟你才知道我们种族的真相没多久……对不起，壹壹，是妈妈没考虑好。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去见你？”
周海壹哪见过他妈这么慌啊？当下他便道：“没事，妈，反正我们很快就回去过年了。我没事，真的。我说呢，怎么最近这么嗜睡……但真的能确定吗？不用去做个精细的检查之类的吗？”
“和我们家是世交的那位医生在T市，按理说应该去他那儿检查的，但听说他最近身体也欠佳，等他好转了我们就去。妈妈也不知道现在这些验孕棒的机制是什么，会不会和你的情况不匹配，但如果B面说你怀孕了，那应该就是真的。B面不会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