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消融。清晨行至河边时，水里有几群悠游的鸭子，大鸭带着新生的灰羽小鸭。
这个镇子不大，人口不过三千，大部分建筑沿河而建。虽然这是条居民引以为傲的河流，实际水不比游泳池深多少，是上游大河的小小支流罢了。
男人站在河边新冒头的郁郁青草前，向堤下望去，初升的太阳把铸铁般的黑色水流映得波光盈盈。他步行缓慢，每走两分钟，要在长椅上裹着外套休息一会。这是因为他的身体内钉了十几根钢针或钢板。据说，三个月前他从河里捞出来时奄奄一息，几乎不成人形，当地居民连忙把他送到了医院，整整一个礼拜才度过危险期。
医生说，他恢复得很快，才三个月已经能走路了。
他的脑子想不了太多事。太多事忘记了。他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重伤后出现在河中，也想不清楚自己是谁，自然无从判断是否幸运。医生说这是遭遇重伤后的常见现象。
两个上学的孩子从他身边经过。
他笑着打了招呼。虽然脸上多了几道割伤的划痕，但不显眼，他浓眉深目，笑起来还算亲和。能走路以后，他在当地医院当起了义工，认识了半个镇子的人。在男人模糊的记忆里，他似乎是个医生，即使失去了半截小拇指也能应付各种外科操作和护理。
但更多的事，他想不起来了。
当地警方试图通过他的指纹和血样确定他的身份。不过，信息库里并没有相关人员的信息。
当地人总问他：“你的父母呢？你的妻子呢？能想起来吗？”
这时，这个男性Alpha会认真地思考一下。父母，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想不起来任何关于父母的记忆。同样，他也想不起来任何关于妻子的事。但从醒来后的生活习惯看，他倾向于之前过着长期独居的生活。他的记忆像被一扇厚重的水泥墙封闭了。日出的时候，男人习惯到镇子的河边走一走，看看这条把他送来的小河。
小河。这个称呼有些耳熟，头脑的晕眩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小河……小河……”小禾，小禾。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试图咀嚼出记忆的线索。他的心脏撕裂般地疼痛，脑中模糊的年轻人影冲击着他。
“咳——”他抱住胸口，在长椅上无声地嘶叫着。
闻青禾每周会去祈祷，祈祷楚啸南的平安，不论在哪个世界。
他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最终只能说给自己听。这些话像流不尽的泪水，即使意识知道事情总有放手的一天，但当下的他仍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比应激期好的是，他基本恢复了鉴定所的日常工作，能镇定地面对遗体和死者家属，同时，也能吃下更多的食物，保证宝宝正常发育。
罗钊经常来找他，以各种借口来找他，劝他回家。
说实话，闻青禾根本不知道怎么拒绝合法老公。
“你……你不必来看着我吃饭。”望着对面的丈夫，闻青禾搅动着盘子里的浓汤，小声说。“也不用等我下班。”
罗钊把餐盘里的牛肉切成小块，用刀叉送给他。
“这个很好吃，尝尝看。我做不了这么好吃。”
闻青禾小声道谢。他吃得很慢，这几个月，Omega因为精神打击失去了一部分味觉，吃不下饭，信息素也低到了几乎嗅不到的程度。好在这些症状都在逐渐恢复。
罗钊看着精神恢复的妻子，不敢多说话，示意让侍者添了水。闻青禾穿着一件深灰色长衬衫，盖住微微隆起的孕肚，扣子系在最上面，里面还穿了一件黑色高领内衣，几乎不露出脸颊和双手之外的任何皮肤。他猜测，闻青禾是故意这样穿，隐晦地表达拒绝。但对方越是打扮得冷淡保守，Alpha心里隐瞒的欲望便愈发强烈。
结账的时候，闻青禾率先把卡递给了侍者。
“我不能再用你的钱了。”Omega说道。
这让罗钊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好么，吃的用的住的都不要他的。在他眼神的压力下，侍者被迫把卡片还给Omega，接受了罗钊的现金。
这让闻青禾有些泄气地垂下肩膀。
“老婆，回家吧。”他把两手轻轻放在桌沿上，“家里什么都有，你一个人住多辛苦啊。”
闻青禾无措地望向桌沿，罗钊直勾勾地看过来时，让他害怕得几乎发起抖来。他已经过了不顾一切的应激期，又变回那个习惯性服从丈夫的妻子，何况罗钊的发情期快到了，信息素像软针似的刺激着他。
“这件衣服，是他买给你的？”罗钊记得，他曾在那间公寓的衣柜里看到过这件衬衫。
“……嗯。”Omega点了一下头，盯着桌沿。
罗钊心里升起一股酸涩的嫉妒，嫉妒之外，又有一种令人兴奋的快感。
这个眼前娇小柔顺的Omega不仅是他的妻子，也是另一个男人的挚爱。不过，那个男人已经死了，而他会完全占有对方可爱的、怀着遗腹子的遗孀。闻青禾对姓楚的用情再深又怎样呢？有情无份，最终还是要和他过。闻青禾是个传统顾家的Omega，认可妻子的职务，只要这个家足够牢固，等时间长了闻青禾的心总会倾向于枕边人的。
“过去我对你照顾不够，把家里的事、工作的事都排在了你的前面。”罗钊低声承认道，他在开始时不算是一个好丈夫，没把闻青禾当成妻子和家人。闻青禾在床上哭时他嫌麻烦，闻青禾把房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做好每一顿饭时他视之平常，他以为那样的“平常”会自然地持续下去，从没想过对方可能会离开他。
这段时间，罗钊一边等妻子心情平静，一边想着如何能让对方开心。他买了许多Omega的生活用品与母婴用品，想象着闻青禾穿上这些礼物的样子。过去三年，他们除了家用外，财务完全分开，罗钊没有给Omega买过任何私人用品。他从对方留下的衣物中得知了妻子的号码尺寸，买了许多漂亮的袍子和便鞋。
“以后，我会多花时间陪你，平时多回家做饭，周末带你出去玩。”他说道。
他们还没有一起看过电影或逛过商场呢，那些普通情侣做过的事，他们一次也没有做过便迅速结婚了，婚后在东州的每一次见面都以开房为目的。“过几个月，等宝宝出生了，我们请人照顾宝宝。虽然我知道你一个人也能找人搞定许多事，但我希望你过得轻松一些，所以接受这些帮助好吗？”
“青禾。你是不是一直有点怕我？我原来太急躁了，吓到你了。”
闻青禾摇摇头，像是在说“没关系”，而不是否认。
“罗钊，我们……”
“我们不用这么快决定。”看到妻子通红的眼眶时，罗钊意识到可能又逼迫过紧，连忙撤回一步。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安慰道，“现在这样，我每周过来陪着你几次也很好。”
闻青禾点点头，他刚刚确实被罗钊吓到了。他拿起水杯喝了几口，摸索着提包从卡座上站起身来，罗钊也跟着他起身，走出餐馆大门，让Omega上了车子。车子开到不远处的公寓后，罗钊把后备箱里大包小包的食材补品扛到了对方房间门口。
“我就不进去了，你早点休息。”Alpha道，他本来还想加一个告别吻，但时机似乎不合适。
“嗯。”闻青禾站在门口，没多说什么。
罗钊开着车子，还没到家，便听见通讯器响起了一声提示音。他在一个红灯处点开信息界面，只见闻青禾把刚刚的饭钱和礼物的钱转了过来。
下次见面是一周后，闻青禾剪了及耳的短发。
“头发短了，往后打理和照顾宝宝都方便一些。”Omega小声说，垂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