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楠在这里住了两天，医院的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他是后来才发现周君礼是他的主治医生的，他告诉陆楠，双性人的身体很难怀孕，假如这一次打掉，再次怀孕的几率只会更小，并且人流伴随的手术风险谁也预料不到，毕竟没有人具体研究双性人的身体组织结构。
陆楠没有改变主意，坚持要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周君礼最后没有再劝他，毕竟没有人能真正理解陆楠究竟经历了什么。
病房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墙上的电视还在播放着家庭伦理剧，陆楠瞥了两眼，转过身准备睡觉。
陆母搬了个凳子坐在他的面前，显然有话要对他说，这段时间，母子俩一直沉默寡言，遭遇了这样的事，不仅是陆楠的打击，也是她的，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正面沟通。
“楠楠……孩子的爸爸……是谁？”
陆楠心想，他妈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但很可惜，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谁的，“我也不知道……”
“是过年来我们家拜年的其中一个吗？”
陆楠浑身一震，没想到他妈早就看出来了，他用被子捂住自己的嘴，瓮声瓮气的说：“我真的不知道。”
陆母以为儿子不愿意说，便换了个话题，“你是真的不想留下这个孩子吗？”
“妈，你难道想让我一个男人挺着大肚子在大街上走来走去？到时候回到老家，让一堆人看笑话，妈，我已经做错了，不想再错下去了。”
“楠楠，妈妈希望你把孩子生下来。”
陆楠错愕的看着她，似乎不相信这是他妈说出的话，“妈……”
“其实我这两天非常的生气，因为你做了这么出格的事情，但是我一想到你是我生的，是我给了你这样的身体，我不敢骂你，”陆母抹了抹眼角湿润的眼睛，换了种语气继续说道：“当时生下你之后，我们是打算扔掉你的，因为我们也怕……后来，你爸非要把你留下来，说毕竟是一条生命，那时候我也舍不得，想着大不了再生一个孩子，把你当女儿养，没想到一直怀不上，一检查才知道生不了。”
“直到你长大了一点，我们怕你的秘密被别人知道，不让你跟朋友玩，你就一个人躲在家里看电视，隔壁的小朋友在院子里跳皮筋，你就趴在窗户上看了一下午，你从小就没有自由，但一直没有让我们失望过，对于现在的状况，我大概最没有资格指责你吧。”
“不……我没有怪过你……”这是陆楠第一次听母亲说起他关于小时候的事，从他有记忆起，就被告诫守住身体的秘密，但他没有抱怨过任何人，因为他知道母亲其实是最难过的，十月辛苦怀胎，却生下他这样的人。
“所以，你听妈妈的话，留下这个孩子，我知道将来你不会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这个孩子是我们一家人唯一的念想了，你就当帮爸爸妈妈，成吗？”
“如果我生下他，他和我一样怎么办？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也不想生下第二个我自己。”
陆母神情痛苦，这也是他最不能接受的结果，“你能长这么大，他也一样可以。”
陆楠没说这么多年他承受太多东西了，因为人一旦登顶，就会忘记爬山的艰难，只顾着看周围的风景了。
“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楠楠，我不想为难你的，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咱们再商量。”
他纵然百般不愿意，但为了弥补父母，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陆楠准备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等他把孩子生下来再回B市，家里的小超市还得他妈回去经营，所以他不打算和她在一起，接下来就是该去哪的问题，他很少出过省，对很多地方都不熟悉，而这座城市又太危险了，随时都会遇到同学，暂时真没合适的地方。
出院那天，周君礼带他去了人工湖，两个人坐在老位置，只是现在陆楠心情好了很多，父母那关过去了，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只有自己心里那道坎始终过不去。
“你准备去哪里生下这个孩子？”
“慢慢找吧，反正时间还长，可以到处去看一看，喜欢哪里就定在哪里？”
“要不你留下来吧，”周君礼提议道，“反正我们医院对你的情况比较了解，还不如将来到我们医院里生，我们也会做好保密工作。”
“不了……我想离开这里，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的定义是遵循你自己的本心，心里的结解不开，去哪里都是徒劳，未来几个月你的身体会越来越吃不消，待在这里，我也能帮到你，再说，有缘分的人，命运迟早会安排你们相遇，躲是躲不掉的。”
陆楠侧着头，露出久违的笑容，“怎么，周医生还怕我寻死吗？把我留在你的眼皮子底下。”
“那倒不是，你现在活得好好的。”
“是啊，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没道理再去想不开了，说到底，真的非常谢谢你。”
“不客气，不过，我的提议你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我听你的，”陆楠一口答应了，“你说的对，躲是没用的。”
说不定在他们心里，他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一开始都是从欲望开始的，彼此身体契合，沉迷于性欲，一旦没有他，有数不清的女孩子往他们的身上扑，他躲避的反而是别人不在意的，倒不如大胆一些。
“想不到这次你会这么轻易的听我的。”
陆楠知道自己之前一直对他没有好脸色，好几次都在发火的边缘，但他却从来不在意，即使自己刚开始一点都不感激他，再见面依然会为自己着想。
他淡然一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那你也太容易满足了，你是我的病人，而且又是弱势群体，自然会多照顾一些。”
陆楠没继续这个话题，陆母打电话过来说出院手续办好了，他打了声招呼起身准备离开，时间不早了，他得把他的妈送到车站赶回家的车。
“陆楠，”周君礼叫住他，“加个联系方式吧。”
陆楠又坐回去交换了微信和电话，临走之前挥了挥手里的手机，“到时候会联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