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有什么事吗?”闫赴的表情难得的不那么友好,他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盯着忱志看他又打算说什么。
忱志顺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脸上笑的显得无害,见闫赴的眼神不善还抬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想来重新给你道歉…”
“这是警队,没有什么正事就请回吧。”闫赴不想理他,又重新拿起一份案卷资料查看,忱志自顾自的坐到闫赴桌对面的座椅上死缠烂打:“闫队长,让我请你吃顿饭吧,给我个机会嘛。”
闫赴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忱志倒是没急,嘿嘿笑了一声,看闫赴再不打算说话,他等了一会,直勾勾的目视着闫赴说了句:
“…马向荣以前就跟我说,你的脾气要是真上来了谁也劝不好。”
闫赴终于抬头看他了,只不过脸色更差了点,眉头稍微皱着,眼睛轻微的眯了一下,但忱志明显是料到了他的反应,还向前探了探头,脸上的表情显得真诚:“只有提到他你才会理我是吗?”
忱志还是笑吟吟的,他一手撑着脸颊:“上次你和我说,你还是感激他为你指明了路,那天过后我就一直在思考,在你眼中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闫赴又在沉默了,在忱志期待他回应的眼神里,他咬紧了后牙又用力闭了下眼,警告自己不要有过多的情绪。
听到这个问题从马向荣的亲生儿子口中问出来对于他来说是个不太舒适的感受,大多数时间里闫赴身边的人都在回避这个话题,他们要么是马向荣曾经的学生,要么是与他一同工作过的同事,大家都默认了不再去讨论马向荣,在死后他就和案卷一起被封存了。
所有人都清楚,重新面对马向荣对于闫赴来说略显残酷,闫赴安于众人默声的现状。唯独在忱志面前,马向荣变成了一个怎么也躲不开的坎。
光是看着这张相似的脸就已经足够勾起他对马向荣的追忆了。闫赴不敢确认,但忱志似乎正是抓准了这一点,他再次紧逼着说:
“不想出去吃我们也可以点外卖,就在这聊。马向荣以前在支队的时候经常买一家饺子,不知道现在还开没开。”忱志在强迫他开口,闫赴意识到这是他的手段。他说出的话强硬,语气倒显得温和,就好像他真和长相一样纯良。
就和那天的争吵一样,默不作声对忱志不起作用,闫赴无奈的扶了扶额,想了半天他只有一种方法堵住忱志的嘴。深吸了一口气,他从抽屉里拿出车钥匙:“吃饭是吧,我选地方。”
以为终于动摇了闫赴的态度,忱志有些兴奋的跟着他上了车。车开出很远,最终到了市公安局的大院里,闫赴把车停好,还不等忱志反应就已经走到副驾驶打开门让他下车,忱志紧跟着他,没走几步在市局外面的一个小门市前停了下来,忱志抬头看了眼牌匾。
“四季面馆?平和支队门口不也有一家吗,为什么一定要来这?”俩人走进了屋里,在紧靠着厨房的座位坐下,闫赴没理他,摆手要了两碗汤面。
面上桌以后闫赴先动了筷子,忱志不明所以的也埋头吃饭,眼看面见底了还没吃饱他就又要了一份拌鸡架。直到闫赴吃完擦了擦嘴,他终于朝着忱志说了进屋以后第一句话:
“那年我刚17岁,在街边跟同学打架被巡警带到了市局。”
忱志放下了手里正吃着的的鸡架,沉默了一会问:“…你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马向荣吗?”
闫赴没回答他,右手搭在嘴唇边,看着门外又走进来的几个勾肩搭背的工人,眯着眼睛回忆着:
“当时我在摩托车城做学徒,每天晚上都跟人到迪厅夜场KTV喝酒喝到凌晨,在学校里也是混日子,逃课迟到早退…没日没夜的消遣时间。”
“我出生那天我爸在香港出席了个什么活动,生病时他在外面和明星开房,上小学后他干脆不背着我了,直接把情人带到家里当着我面上床。”
“他没管过我,平时就当我不存在,也不在乎我会不会长歪,而我就像是为了报复他的无视,我每天都把自己喝得烂醉,又趁着酒劲和陌生人发生关系,我就这么作践自己的人生,浑浑噩噩的过了十几年。”
“…那你母亲呢?”
“我两岁的时候离了,她有她自己的生活。”
忱志不说话了,他没想过闫赴有过这样的成长经历,而闫赴看上去太平淡了,起码他的表情看不出被那段生活影响的痕迹,忱志思考了一会,开口问:“你不恨你父亲吗?”
“恨过,但有个人告诉我我还有机会远离他。”
“……是马向荣?”忱志的眉头压低了一下,他不想听到这个回答,但闫赴点了点头,目视着门外的街道,嘴角扬起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不论真心与否,那是我第一次得到善意的关注。”
“他把我从审讯室里放出来,又请我吃了碗面,然后就带我在市局闲逛,他给我介绍警察一天的工作流程,陪着我一直玩到下班。在这之前没人真心规劝过我什么,他们只鼓励我享乐,他却跟我说:‘别放任自己成为与他们一样的人’。”
“他说会在警校等我,我就拼了命的往那奔,他在警校做了老师,在他的影响下我考上了大学。那是我人生里最充实丰富的四年,我没体会过什么偏爱,但他总是有额外的耐心放在我身上。”
“我没有你了解他,那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我清楚,如果没有他,我会依然留在摩托车城,我可能会辍学,可能会犯罪,可能会成为一个漠视法律的、街头随处可见的地痞流氓…是他指引我,教导我,也成就了现在的我。”
闫赴终于看向他了,这次他嘴角的笑明显了很多,眉心却紧收在一起:
“所以这种情况下,你想让我怎么再面对与他有关的一切?”
看着那双深黑的,读不懂神情的眼睛,忱志的脑子终于有片刻哑了火。他又想道歉,但思考了半天最终还是觉得话语太过苍白而咽了回去,他同样皱了眉头,权衡了语气措辞,过了半天他终于开口说:
“…03年的时候,我母亲和马向荣离婚了,但当时我还不明白我母亲经历了什么,就一直还与马向荣保持着联系。”
“应该就在04年,他认识了你,那段时间每次我和他一起他都会给我讲你的事情。他说你能修得了赛车还做得一手好菜,在警校时说你对破案天赋异禀,总有自己独到的侦查手段。对于我而言他是个苛刻的人,但说起你他总是毫不吝啬夸赞。”
忱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手指把玩起鬓角的头发,但眼神却没回避:“因此在我印象里你一直是个坚定,智慧,又亲和的优秀刑警,我把你当做素未谋面的哥哥,榜样。当时我刚十一二岁,我发疯一样的憧憬他叙述中的你,直到有一天我求马向荣领我去了你们学校。”
“那天你们正在做战术演练,马向荣允许我隔着办公室的窗户看看,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在这之后我脑子里的你才有了一个具体的形象,我在那看了一整天,回到家以后忍不住的幻想什么时候能与你面对面的相见。”
“过去我因为马向荣在我心中的权威感而对被他认同的你产生崇拜。再后来我长大了点,认识到了马向荣真实的作为后就迅速的与他和他有关的一切割了席,但唯独你我反而产生了更多疑惑。”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受到过同样的伤害,不知道你是否认识马向荣的真面目…但我不想再通过马向荣了解你了,所以那天再见到你以后我急切的想要和你交流,还有点突兀的,把我对你是受害者的猜测强加到了你身上。”
闫赴没想到忱志会说这些,但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忱志这么想要劝他脱离马向荣的影响。忱志让他想起7年前市局门口的马向荣,同样真诚,同样热情,同样怀抱着一颗拯救的心试图将他从眼下的泥沼里拉一把。
他不是能拒绝善意的人,他狠不下心再和忱志僵持,最后只能叹口气,不再回避忱志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