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尔斯在深林里躲了七天七夜。
搜查的追兵来了一个又一个,隶属于其他部队。
曾经他站在阅兵台上发表演说时,或许他们正站在台下充满景仰地看着台上的英雄。
有几次塞尔斯都险些被搜查兵发现,但他完美地躲过了所有搜查和伏击。
还带着个孩子。
塞尔斯曾经担心过这个孩子跟着他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地方会不会患病,但小家伙没有。他看上去是那么健康、活泼,依偎在塞尔斯的怀里时会甜甜地笑,会去用手抓他的头发、挠他的脸、眼睛、鼻子,扒拉他的嘴唇。
小家伙下手从来不知轻重,但塞尔斯从来都不会介意。
一个完整的、鲜活的小生命,一个在未来有着无限可能性的小生命,像一团柔软的云裹住了塞尔斯染血锈蚀的心脏。
他像是和这个小家伙结成了某种契约,每次醒来都会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得比以往更快——奇迹的是,损伤的骨骼也自己修复了。
塞尔斯起初并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能恢复得如此快,直到某天他被雷声惊醒,发现怀里的小团子还睁着眼睛,而孩子尾椎骨处的尾勾牢牢锁住了他的脖颈。
孩子的脸颊是那么精致,瓷娃娃一样,红瞳如血,呼吸平稳。奇怪的感觉蔓延在塞尔斯全身,身体里有什么阀门被关闭,又有什么似乎已经开启。
塞尔斯朦胧之中明白了对方身上的一切异常到底是因为什么。
在他带领舰队遨游星系的时候,他曾经也观测过数艘不明来源也无法被确切捕捉的飞行舰——那似乎是一个交叠却无法重合的时空,也好像对方并不是由他们可以理解的物质所组成,但祂们切实存在。
联系小家伙身上的银色尾勾……
这打消了塞尔斯将孩子交给普通人家抚养的念头。
可孩子终究还是要生活的。塞尔斯还没有自私到不去正常地抚养一个孩子,不让他接受正常的教育。
他尝试着遮住自己的脸,假装自己是个刚刚生产完却在战争中失去丈夫的雌虫,抱着被裹在襁褓中的小家伙,用亲手折断的刀去换了食物和一床干净的被褥。
在战区旁的商店已经破烂不堪,能买到的东西也相当少。
“这刀不简单啊?”小贩的右眼是瞎的,他拿过刀,眯着左眼上下端详了一遍。“像是赏赐给某个将士的功勋刀哩……”
塞尔斯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他之前就并不爱说话,下达命令时话语也很简短,在之后就更加沉默了。
“算了,管他是谁的,能扣下金子就行。”小贩嘟嘟囔囔地转身去拿塞尔斯要的东西,“说到这个,也不知道塞尔斯将军怎么样了,那群大人物估计不会想要留他性命……”
“那群反叛军也是,赢了又能怎么样呢?都是虫子,赢了也只是把历史再来一遍,都一样的,只是可惜了塞尔斯将军啊。”这时候,商店里的其他虫族插话。
“是啊,估计活不下来哩……”
塞尔斯依旧没有说一句话,拿过想要的东西,装到行囊里,再抱着孩子准备离开。
怀里的雪团子却忽然笑了起来,婴孩的笑声在这个空间里分外清晰。
一截白嫩如雪的手臂揪着塞尔斯脖子,笑声继续。
所有虫族的视线一下就集中在塞尔斯身上。
“等等,你再等等。”小贩却忽然叫住了塞尔斯,转身折返回柜台。
塞尔斯警戒地抱着孩子,时刻准备离开。小贩走出来的时候却没有带着其他的虫族,也没有拿武器,而是拿了一瓶奶,塞到塞尔斯手里。“多出来的,补点儿差,没钱找你了,大家都穷。”
“在这地方带个孩子也不容易啊。”有虫族附和道。
小贩说:“你走吧,离这越远越好,最近说不定又要打仗的,政府的巡逻兵来了好几茬了,都是找塞尔斯将军的。你那么高大应该也是个将士,我们就不问你从哪里来了,你快走吧。”
他们把他当成塞尔斯的将士了。
塞尔斯扯紧遮住口鼻的布,点点头,拿着奶走远。
再之后的一段时间,塞尔斯尝试联系曾经的朋友,也东躲西藏了一段时间。因为战争,这个星球的下等虫族不一定全在地底。
他走过战火波及的废墟,走过冲刷着尸体的河流,有时候也会重新躲入丛林。兵王强悍的生存能力让他完美地躲过了所有的追击,直到从唯一有信号的地方听到已经有许多虫族因为塞尔斯的失踪而暴动——他们认为是政府杀死了塞尔斯将军。
而上等虫族们沉默不言。
这是个很复杂的议题,塞尔斯镇压了反叛军,但塞尔斯之死又会滋生反叛军。有虫族想杀他,有虫族想保他,利益交错着让虫族政府不得不出面解释,塞尔斯将军的尸体仍未找到,他或许还活着。
他最好还活着。
直到政府派来的上等虫族找到了塞尔斯。
这是一次妥协,一次塞尔斯的审时度势。
他终于联系上了自己的友人,一个从部队中负伤再也无法上战场,从而去做军火贩子的雌虫,对方拥有富足的生活,足够充裕的物质条件,和足以让塞尔斯信赖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