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天上飘着细雪,像是要将所有的污秽掩埋染白,穆川从燕城游学归来照例是要设宴请同龄人交流学术的,只不过在许久以前,二十五日还是另一个更重要的日子,穆清的生辰宴。
穆川把玩着手上的瓶子,在里面放着的是一块熏香,前调清冽,是雨后竹林的清香,后调绵长,如春日阳光,又掺着些木制香的清润悠扬。
这是还未出事时,他为穆清准备的生辰礼,当时他在燕地,乍闻见这个香气,便会想起他,再也没有人比穆清更配这个味道,将温润和明艳结合,宛若一捧泉,纯净,圣洁,可以洗净一切浮尘,他一笑,便是漫山遍野的春花开净,任谁都会陷在里面,穆川也不是例外,可他必须是那个例外。
哪怕老鼠穿上锦绣,也能装出三分人模样,他没有勇气背德,沦为一个笑柄,背负嘲弄骂名,失去富贵膏梁,更没有勇气去玷污他的神明,他恨自己的卑劣下流,顺带着怨神明身上的金光。
直到他的神被拉下神坛,神像被一点点凿碎,露出的是泥巴秕谷和颤抖,他才发现比起那照尽他满身污秽的光,更让他害怕的是,他的神放弃了这个落入泥潭的躯壳,从此他便只是被抛弃的信徒。
“明心,去叫阿清吧……”
穆川让下人整了整身上的华服,而他又将香薰放在房间的桌子上,一个破损的泥像,不配得到神明的贡品。
穆清身上的伤已经开始溃烂发炎,雪混杂着血污,飘着腥味,没有人给他包扎,他背上,脚心的伤,翻着红肉的伤口,深可见骨,苍白的脸上映着诡异的红晕,咬着嘴唇,双眼紧闭着,除了嘴里偶尔的发出几声微弱呻吟,没有一丝活人气息。
他的脑子也是昏昏沉沉的,如同一团蛛网把自己套住,他早已经忘了身在何方,沉重的眼皮睁开,只看见一段衣角,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委屈至极。
“明义,冷……疼………”
穆清自己喃喃着,又往墙角的草堆那边蹭了蹭,也不知道是因为太冷想要寻求温暖,还是因为害怕想要逃避。
明心听到穆清这番话,脚步都停滞了,意义不明的看了角落里那个半死不活的人一眼,面露凄凉之态,嘴角抽动着,脸上讥讽尽显。
一盆冷水浇下,穆清骤然睁眼,只觉得从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身体最后一点温热被剥夺,因呛水剧烈的咳嗽着,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痛苦和惶恐,头发上的水滴下,甚至已经结成细小的冰渣。
不过这样的方法确实管用,穆清瑟瑟缩缩伸着手护着头,在短促尖锐的呼痛声中,他只挤出两个咬牙切齿的字“明心……”
“今日我家少主要宴请各府公子,特意传你服侍,这身衣服就赏你了。”
明心将一个包裹扔给穆清,环抱着胳膊催促着他快点换衣。
穆清盯着包裹,过了许久也未有动作,那已经发着黑紫,肿成两寸高的双脚,哪怕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痛,更何况那些高门大户的世家公子,哪一个他不认识,穆川要他去服侍,是要拆他的骨,还要剜他的心。
“我走不了路……”
他近乎绝望的说,身上的水渍已经变成粉红色,眼泪在眶内打转,也挂在睫毛上形成了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