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打开锁链放走它那天,安欣就几乎没有见过它,只是偶尔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远处传来悠长哀伤如泣如诉几声长长的狼嚎。
第二天清晨打开房门,还能能看到什么黄羊腿,肥硕的野兔和几只毛色光亮的野鸭。
后来安欣在得了信件知道自己一时半刻还不能归乡后沮丧地策马奔腾在草原,又看到了启强,它身边环着数十条健壮的公狼,比生活在他的院子里时更健壮美丽,也更精神抖擞,眼神中完全透露着野心带来的光芒,在阳光下美得耀眼。
有它手下的狼呲着牙准备进攻,被吼回来,启强只遥遥和安欣对着望,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小半座山沟沟,就隔开了一人一狼。
自从启强打败了上一任狼王,本来凭借它的运筹帷幄和捕猎能力,不必和人类对上起冲突,但是连年的灾荒几乎让草原上的黄羊硕鼠旱獭绝迹,看到狼群里老弱妇孺的皮毛都因为饥饿干瘪得像把枯草,它只得安排狼群进攻人类的牛羊。
安欣最后一次看到他的小狼,是忍无可忍的牧民揣上猎枪去草原游荡,誓要把这群抢食他们银钱食粮的畜生杀光,狼群哪儿能跑得过车队啊,三枪两枪就被打散了阵型,四散逃窜。
已经变成狼王的启强跑在最后,替那些跑不快的吸引目光,不过本来牧民们的目标就是它,一梭梭子弹发了狂似的往它身上瞄着打,溅起一片片的硝烟粉尘和火光,就算它变换着路线一躲再躲最终还是被弹片嵌进了后爪,连连滚了七八圈才停住,痛得痉挛发抖,站起来还要瘸着左后腿挣命似的逃。
穿过一层层茂密灰黄的草稞,安欣看到那条断腿心头紧痛,白森森的狼骨刻着密密麻麻的牙印,连着血肉筋脉,因为断腿跑起来碍事,它竟然生生咬断了,安欣抖着手把狼腿捡起来,这条断肢已经失去温度了,和之前亲昵地搭在他手里时不同,没了热气,冰冰凉。
最后它还是没跑掉,被一圈圈的人堵在了草原上最大的背风山窝,背后就是悬崖,如果是冬天,这里会是皑皑的雪,雪下还有厚厚的冰层,足够它拖着断腿逃生。但现在这个季节只有流水潺潺坠向崖底,启强转过身来,它不跑了,只是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和枪口静静看着安欣。
安欣看到那双平静悲恸的眼,想起了与它初见,那时它的身上也有血,只是没有现在多,现在它的血滴滴答答从后腿漫出来,染红了那片狼皮似的灰黄的草甸,也染红了他的眼眶。
小狼朝着安欣扑过来,子弹稳准狠落在它头上,穿过了头颅,安欣只接到一具逐渐冰凉的身体,白色的脑浆混着猩红的血液慢慢淌出来,红红白白一片,染花了安欣的视线。
等安欣从昏厥中醒来,他的小狼已经飘扬在天上,冰冷的秋夜,霜月凄冷,狂风怒号,顺着风飘来的是狼群呜呜噎噎悠长悲伤的哭嗥,为小狼送行。它的皮毛还是油光锃亮,长长的皮筒随着风在空中舞动,在人间受苦的灵魂终于抛下一切获得永恒的重生,安欣仰头看着,小狼就在空中乘着风奔腾。
小狼小狼,下辈子要过得好一点儿,要做一只幸福的人,避开那杆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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