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忌尘的确是很好骗,邵凡安两年前为断他情念随口说的一句谎话,他竟能信到现在。
邵凡安仔细瞧着他,他可能是有些紧张,睫毛颤了又颤,脸颊红红的,眼尾看着也有些泛红。
要么说长得好看的人天生占便宜,邵凡安看着他稍稍出了会儿神,他在那儿倒先沉不住气了,勾着邵凡安的尾指蜷了蜷手指,指尖一下子挠人家手心儿里了,他放轻了声音说:“邵凡安……你说话。”
手心儿里痒痒,邵凡安本能攥了下手,然后心尖儿也跟着痒了一把。
俩人之间经历了这么多事,好的不好的皆有之,事到如今,忽然来了这么一段剖心窝的话,要说邵凡安心如止水的,那也实在是自己骗自己。
其实,他心中早就有些动摇了。
之前在山腹中,他被困死境,段忌尘不顾安危,强行破开虫群,从天而降冲到他面前时,他心里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后来他在幻境里看到娇娇软软的小段忌尘,心中难免变得柔软。现在再知晓了血灵芝的真相,段忌尘背着他忍受了两年的剜心之痛,他又开始觉得心疼。
这些七七八八的心绪全部叠加到一起,他在人情世故上又不是不开窍,也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心动。
他确实对段忌尘再一次动心了,不承认也不行啊,关键他裤裆里的小凡安也跟着一块儿躁动。为什么吃了大补的血灵芝,情欲被放大以后,他只对段忌尘起了反应?他热血上头时心里又是想的谁呢?
所以说,自己骗自己最没意思,心疼有了,心软有了,心动亦有了。
段忌尘看他一直都没说话,面上终是露出几分慌张来,但又立刻板着脸绷住了,可小动作却仍是显出不知所措,他拿手指轻轻碰碰他手背:“怎么不说话?”说完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盯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追了一句,“带我一起回青霄吧,好不好?”
邵凡安也瞅着他,想了一想,答说:“不好。”
段忌尘明显愣住,然后很慢地眨了下眼睛,嘴巴紧紧抿着,可神色里还是露出掩盖不住的失落来。
邵凡安错开眼珠,往旁边扫了两眼,单手拎过一把椅子来,往他身旁一放:“坐。”
言毕自己又挪了另一把过来,放在段忌尘对面,一屁股坐了下去。
段忌尘呆呆看着他坐下了,才慢了半步也落了座。邵凡安抬手拢了把额前的头发,挺突然的起了个话头:“我从没和你讲过吧?我小时候的事儿。”
“我家里很穷,有年家乡闹了天灾,好多人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只能选择往北走,我家也是。当时我爹我娘带了所有能带走的家当,一路向北,想去投奔远房的亲戚。”邵凡安微微眯起眼,陷在回忆里,“我记得……路途很远,长途跋涉很辛苦,又偏偏赶上北方的寒冬,连着半个月都是大雪天气,雪下得特别大,寒风刺骨。”邵凡安想起那漫无边际的皑皑白雪,顿了一顿方才继续道,“走到一半时盘缠便不够用了,我爹娘把身上所有的口粮都给了我,然后将我留在一条街的街边,便离开了。他们选了条很繁华的街道,兴许是想有好心人把我领回家吧。”
段忌尘听得仿佛入了神,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句话都没有插,邵凡安便接着讲:“但是没有人注意过我,我当时……其实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就沿着街边走了走,结果在一条小巷子里捡到了一个快冻僵的男人。”邵凡安说到这里还笑了一下,“那男人的脑袋埋在雪地里,头发上全是落雪结成的冰花,我以为他死了,过去摸了摸他脖子,发现他身上还是热乎的,然后我就把他拖到人家屋檐下避雪,又想办法帮他暖暖身子。等他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我就把兜里的两个馒头分了他一个。那时的馒头早就冻得梆硬,我俩啃了一嘴的冰碴儿。”他笑着看向段忌尘,“他就是我师父。”
“后来我师父带我上了青霄……那会儿还没有青霄派呢,就一个小山头,我师父不肯让我认他当爹,说‘没那么老,没我这么大的便宜儿子’,这是他老人家原话。”邵凡安边回想边说,“他琢磨半天,让我给他磕一个头,干脆认了师父。可这师父也不能说认就乱认的,于是就有了青霄派。名字他都懒得起,直接套的小山头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段忌尘怔怔的,“你从未和我提起过。”
“是,话头有点扯远了,我为啥突然想起来讲这茬事儿呢。”邵凡安抓抓下巴,眼睛往下落了落,“我……我家里其实还有个弟弟,弟弟小我一岁,我们那时一起跟着爹娘上路。”他顿了顿,“爹娘把我留在了路边,带着弟弟走了。”
“当时的盘缠保不住所有人,我长大以后也能明白,把我留下,我存活下来的几率会比弟弟大一些。”他慢慢把眼睛抬起来,“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问一句,为什么被舍弃的……非得是我呢?”
他那年也才只有八岁,要不是后来碰巧遇到了他师父,他活不过那年冬天。
他心里有个结。
心结解不开便是一道疤,疤下是不曾痊愈的伤。
想彻底放下一段感情不容易,可要再拿起来同样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