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每日都会来到寺庙中求见小和尚，一并被以身体不适的借口婉拒，天子从不气馁，依旧抱着食盒和礼物站在门外等待。
“哥哥，你素来不重口腹之欲，但我知道你从前最喜欢吃桂花水晶塔，你看，这是我和御膳房的人学的，哥哥来尝尝？”
禅房内悄无声息。
每日如此。
天子微微一笑，把食盒交给老太监，又拿过一轴画卷，说，“哥哥喜画，最爱山水图，我特意命人取来了郑生的真迹，他画的山水最是一绝，哥哥若不嫌弃就收起来吧。”
“哥哥，我前些日子平复了北域，有一阵可以享受安宁日子了，我带你去游山玩水，去看看这大好河山可好？”
“哥哥，我命人从西域带回来好些芙蓉种子，待它开花，我就派人来全都送给你。”
……
从未有过回答，只听见风和竹叶颤抖的声音，寂寥空旷。
天子仍然带着笑，只是多了些许苦涩，他命来人放下带来的东西，说，“哥哥，那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老太监把这半年来的一点一滴看在眼里，见天子愁上眉头，只觉得焦急又痛心，为何陛下坚持要来找这个和尚，数次吃闭门羹都仍然不放弃，这个和尚有什么好的？能让万人之上的天子如此卑微？
天子转身要走，禅房内传出一道冷清的声音，“陛下慢走，今日之后，便不要再来了。”
老太监忍无可忍，低斥，“大胆，竟敢对陛下不敬——”
“年福生。”
老太监低下头。
天子没有责怪他出言，而是走回禅房前，道，“哥哥，我知道你也有那时的记忆，我也知道你如今恨透了我，但我只想叫你知道，哥哥，我错了。”
天子嗓音颤抖，悲痛席卷了全身，他无法想象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对深爱之人作出那种事，令对方心死成灰，以至于重生后也不肯见自己一面。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哥哥……”
天子闭上眼，仰头看天，“哥哥，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想让你接受我的歉意，我想补偿你。”
我没有想过要害死你，我明明那么深爱你。
竹叶落了一地，风起了，快到冬季了啊。
天子苦闷地饮下一口酒，老太监伺候在旁，内心焦急，“陛下，不能再喝那么多了，伤身啊。”
天子轻轻一笑，“伤身又如何？再伤，也不若我对他的伤害……”
哥哥那么耿直率真的人，如果不是真心喜欢自己，如何会还俗和自己成婚，遑论成为自己的皇后。哥哥素来不爱说话，性子淡漠，内里却是最为柔软心善的，他也不是不知道。可他怎么就……
怎么就把那样温柔、那样好的哥哥伤害成这样了啊……
直到上辈子哥哥死时，他都没能看到他最后一眼。得知对方身死后，他疯了一般跑到坤宁宫，只见到满眼的烈焰，坤宁宫走水了，不论他如何挽救，哥哥的尸身都没能留下，永远地消失在了冲天的火光中……
老天垂怜，竟让他有了重生的机会，这一次，他势必要将欠哥哥的全部偿还，哪怕是用他的生命。
“陛下，国师大人求见。”
天子睁开朦胧的眼，“噢？国师？他来做什么？”
国师踩着一地柔软的毛毯走入，神情悲悯淡然，嘴角勾着笑，“微臣参见陛下。”
天子点了点头，给了一个眼神，老太监悄悄退出去，关上门在门外守候。
国师看了一眼天子面前的酒菜，微笑，“陛下，饮酒伤身啊。”
天子撑着脸说，“这么晚来找朕是要做什么？”
国师笑，“陛下，微臣近日又炼出一丸丹药，服用后除了强身健体之外，还可以延年益寿。微臣不敢耽误，便亲自来送给陛下了。”
天子有些眩晕地揉揉太阳穴，尤记得上辈子，国师也不时进宫进献丹药，服用之后确实感觉到身体强健了不少。
没有任何怀疑，天子接过丹药之后就要服用，脑海中却闪过一幕画面。
好似在服用丹药之后，便会陷入沉睡，而他朦胧见看到国师嘴唇嗡动，好像对他说了些什么话，口型仿佛是在说，陛、下……
忘了……
天子揉了揉太阳穴，眩晕感不断扩大，他努力回忆当初看到的画面，究竟是——
天子指尖微颤。
他想起来了。
上辈子每次服下药之后，国师总会重复一句话。
陛、下、忘、了……
国师唇齿开合，微微勾唇。
那口型分明是在说——
陛下，忘了你和皇后娘娘的感情，憎恨他吧。
天子缓缓垂下眼眸，尔后抬起眼，对上了国师温和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