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离开时瞟了旁边一眼。我跟着他目光看去,白俞正靠在廊柱边,回避视线地垂着眼。沈昱似乎只是随意一看,没如何便离开了,但我却一阵心惊肉跳。沈昱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后,我去找了白俞,“你在等我吗?”
他轻轻抬眼看我,“是。”
“什么事?”
“今天周五,他已经去约会了,如果你不急着回家,”白俞凝视着我,眼睛颜色比常人淡些,是温柔的琥珀色,“我们能一起去外面吃点东西吗?”
不像高傒拒绝起来没有压力,我对白俞做过过分的事,但他没有找我麻烦,也没有借此威胁我,仅是这一点我就该感激他。但过去的我大概是对他没有意思,否则也不能这么对他,如果我再跟他走近了,一方面可能是在自找麻烦,另一方面对他也不公平。
正犹豫着,教室门口走出两名女生。看见我跟白俞讲话,不知联想了什么,不住盯着这边看,我不是很自在地转身道:“边走边说吧。”
我跟白俞并肩下楼,他一直很安静,没有催问我什么。走出教学楼,停在夕光下,他看向了我。
就要出言拒绝,他却先一步开了口,“如果你是想搞清楚过去的你的目的,我也许能帮到你。”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不错眼地看着我,“调查你不同的身份时,我将自己与其他你接近的对象比较,始终不能找出共通点,直到今天看见你出现在教室,我突然间找到了联系。”
他停了下来,我抿了唇,“什么?”
“我告诉你,你会给我们一个机会吗?”他轻轻问。
我谨慎地沉默着。
“我不是一定要你像过去一样回到我身边,我只是想认识真实的你,”他轻声道,“也许在这个过程中我会走出来放下你,也或许我们会建立新的感情,成为重要的朋友。只是一起吃个饭,说说话,在你方便的时候。多一个帮手总比孤军奋战强,不是吗。”
夕阳西斜,金色的光逐渐消失在教学楼顶。最后一缕金光没去时,我道:“晚上吃什么?”
我们去了学校旁边一家私密性很强的私房菜馆,白俞要了一间包间,点过菜关上门。他来到我旁边坐下,打开书包,将夹层中一个厚重的文件夹递给我。不用翻开我都看得出这是一份过于详实的调查报告,彩色的便利贴从旁支棱在外,还可见照片突出的硬脚。
翻开蓝色的塑料外壳,第一页曲别针下便是我的相片。相片有些模糊,像是监控画面的截图。相片中,我正跟一位中年男人挽着手走在街上,看起来分外亲昵。我第一反应便是这人是我父亲。
相片旁边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了日期,是五年前的六月四日。下方潦草的笔记中写着男人的身份,是一名企业高管,妻女在国外。如果他不是我的父亲,那这关系只能是……
“……”
算一下,那时候我才14岁,这合理吗?
我继续往后翻,还有更多照片,时间更久远,一直追溯到我的初一。时间间隔不均,有时紧密到隔天,有时跨度大至半年,身边的男人面孔总是在变,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很老,最老的一位几乎够做我爷爷。
那张照片下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字,“16:15进入酒店,21:10前后离开。”
放大的监控画面中能看出我嘴角的破口,我差点要吐了。将文件夹“砰”地一下阖上,我急喘着推开道:“不用给我看了,你直接说吧。”
白俞轻轻将茶杯拿给我,“后面就不是了,大部分是同龄人,共通点是就读于青成中学。”
他将文件夹拿回去,翻到后面,取出一张照片递到我面前。余光中看见密麻的人头,仔细排布,似乎是一张毕业照。确定不是先前那般会令人不适的截图,我垂眼看去,发现这是青成中学20xx级的毕业照。上百人的缩印照中被红笔圈出几人,我每一张脸看过去,皆不认识。正要问原因,突然在照片不同位置的红圈之中,瞥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比现在青涩了些,但那隽画的眉眼仍是一眼便可认出——
“沈昱……”
白俞没有作声,沉默着将另一张照片递给我。那是一张骑行俱乐部在公路旁的团建照,红笔圈出的陌生男人旁边,一戴着墨镜、棒球帽低垂的学生有着格外清秀的下巴尖。不是沈昱又是谁。便签记录的是去年九月。
我看向白俞,他沉默着翻着资料,有一段时间没有作声。半晌将一张社交媒体的照片递给我,里面是一男一女,男生搂着女生的肩,仿佛两人很是熟悉。
“这是在我之前你的一任男友林虹,他不是c大的学生,”白俞向后翻看林虹的资料,低喃道,“暂时看不出跟沈昱的关系,但是也许有被忽略的地方——”
“这个女生,”我指着她,听见自己不稳的呼吸声,“是沈昱的女友,小芳。”
白俞查看资料的动作停下,抬眸看我,对视的目光深静,相互已明其意。片晌后,他开口道:“最后是我。我跟沈昱是发小,高中时候因为家里的原因生分了,现在是同班同学。”
房间里静得只剩空调的送气声,时间仿佛失去概念。某刻,指节突然感觉到疼,我恍惚低头,发现自己把指节抠破了。
“……”
白俞顺着我视线看去,眉心蹙了起来,起身道:“旁边是药房,你等我一会。”
我拦住他,“不用,我不抠了,一会就结痂了。”
对峙片晌,他坐下了。拿过纸巾沾湿,他沉默着拉过我手,将我伤口附近和指甲缝里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净了。
他放开我手去扔纸巾时,我问他道:“会不会是巧合?也许你雇佣的侦探恰好找到了会生成错误论断的线索。”
“也许吧。”他扔掉纸巾,重新回来坐下,看着我道,“世界上任何互不相识的人之间总是存在联系,这不能说明什么,但能够验证这一猜测的事实是,你现在真的走近了沈昱。”
“不仅是同所大学,相同专业,”他看着我,字句道,“还住进了他家,上课坐在了他身旁,能够随意使用他的手机。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接近他才做了这些事,比起排斥这一猜测,更应该思考的也许是你最终想达成什么结果。”
答案似乎已一目了然。我虚假的记忆里,沈昱是我五年如一日的男友,高中伊始便在一起,后前后考入同一所大学,成日同进同出,恩爱不疑。
如果非要说达成什么结果,那只能是这个了。但这是已被确证过不可能的事。手指插入发间拖拽头皮,却难以压下焦躁。
手腕被轻轻拉住了,力道轻缓地将它带离头发,回到了桌面上。白俞问我,“你有答案了?”
“没有。”我看向他,“我也不想知道了。”目光落在文件夹上,又烫眼地移开,“过去这些记忆似乎也没有找回的必要,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片晌后,白俞道:“好。这些资料你想怎么办,要销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