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土地上,各怀心思的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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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夏日祭是稻妻普通民众的狂欢,那岁末的奉行年会则是上层贵族们的名利场。雷电将军会听取奉行们一年的工作报告,并给出未来的发展方针。
此次的年会在社奉行府举办,提前两月,定在一个椿花初放的季节,因为刚好遇上社奉行长子——神里绫人成年不久,雷电将军和八重神子一商量,便把他的成人礼和年会安排在同一天,好事成双,岂不美哉。
日落西山。神里屋敷的明烛接连点亮,雷电将军将政事处理妥当,此时举起玉觞,邀众同饮,“感谢各奉行一年的付出,良治人民,为我分忧。稻妻成为七国之首,必将计日可待......”列坐其下的贵族们也纷纷站起,向她作揖,恭维将军大人执政有方。
“......大家先行享受晚餐,待到戌时,便移步庭院,一起为神里家的长子作礼祝福。”雷电将军说完这话,就隐入屏风,与八重神子准备冠礼事宜。毕竟人偶无需进食,也没必要待在厅堂。
神里绫人说是今天的主角,但他对凑上来攀谈的名门子弟并不感兴趣。他喜清净,对这类应酬十分厌恶,但也只能堆起虚假的笑容,应付着他们的寒暄。
神里绫华生性活泼,倒在人群中游刃有余。众人见神里绫人总与他们打太极,便明白他不情不愿,转而向他妹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年纪虽小,但巧舌如簧,逗得年龄相仿的少爷小姐们连连发笑。
神里绫人略感无聊,夹了几口菜便靠在椅背,望向聚集着当代奉行们的一桌。父亲正和勘定奉行的柊慎介高声交谈,“柊大人,您看这离岛地势最好的一处地皮,全划给了勘定奉行建设新府。之后其他方面的工作,也要多通融通融我们社奉行哇。”
柊慎介笑得眯起眼睛,手捋胡须,“那是当然。社奉行不愧是受到将军大人信任的,把各项事宜都安排的极为妥当,呵呵,毋说地块划分了,我听说装潢是请了鸣神岛最好的工匠设计?不知神里大人能否给我们这些同僚见识见识?”
神里泰治听了柊慎介的夸赞,无比受用。他有意做出让步,使其他奉行都能得到不小的利益,从而留个人情,让他们日后支持神里家作为社奉行的地位。他招手去唤藤木幸夫,要他把设计图拿出来。被叫到的人顿了一下,随后有些犹疑地展开画卷。
看其他奉行和旁支家族的表情,应该是对其十分满意的。坐在附近圆桌的九条裟罗仔细观察着热火朝天的奉行们,皱紧了眉头。她之前已经去过离岛的工地,装修状况实在称不上良好,派人核对了施工方的财政细目,并无异样。唯一的可能是社奉行的摩拉支出和勘定奉行给予的资金对不上。
为什么神里泰治和藤木幸夫像是毫不知情的样子。九条裟罗凝神沉思。神里泰治表情自然,不像是藏有心事。综合来看,她的猜想有二,要么是作为社奉行的神里泰治动了小手段,且城府极深,有绝对不会被发现的自信,要么就是他毫不知情,遭人陷害。藤木幸夫看起来更加局促一点,是面对各奉行的拘谨吗?还是他对本家有所隐瞒,暗暗心虚?
但目前证据不足,九条裟罗的种种怀疑也只是假设。她长吁一口气,在自己的人拿到搜查令之前,还是先养精蓄锐,做足准备比较好。她抬眼想去夹中间的清炖堇瓜片,却忽地和藤木幸夫对上双眸。后者迅速移开目光,脸色发白,九条裟罗随即听到他赔个不是,匆匆离席。
“各位大人们,犬子肠胃一向贫弱,宴会菜品不免油腻,我要把这盒益清丸交与他,先失陪了。”
他手里露出药盒白白一角,而后走到贵族子女的一桌,把物什塞进藤木手心。
除了方正的木盒,一片薄薄的纸片也落上软肉,勾起痒意,提醒藤木正握着一个微妙的,见不得光的秘密。
他脸色不变,起身与同伴说,“我去后厨寻点温水,这药不能与茶送服,速速就回。”而后小跑着通过偏门直接闯入几丛灌木之间。他展开已被冷汗浸湿的纸张,上面是父亲与他约定的密语。黑色的笔划组织成一句警示,如同号角声般震颤着他的鼓膜。
“天领奉行来查,计划提前,快快快快!”
藤木颤抖地咀嚼着简单的词句,随后爬到附近的水池边,四周张望着,把纸条扔进水里。墨迹白纸遇流而化,消失在游鱼的摆尾间。做完这一切,他舀起凉水泼击自己的脸,希望能消退因心跳加速带来的脸红。觉得差不多了,他便攥紧草皮,把自己撑起来,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一步一步慢慢踱回了宴会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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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脚麻利点,没看到老爷们都等在庭院了吗?仪式要用的三顶冠,赶紧送过去......”主管吩咐着神里家的仆人,不断地催促。
“嗯?托马,你在这呆站着做什么!快去后厨给大人们每人倒一碗清茶!”
本来正远眺典礼现场的托马被喝醒,他低着头,小步地跑向厨房。路上经过一处庭院,他便抄了近道从树缝里钻,差点一脚踏空落入水池。他扭了脚踝,倒吸口凉气,发现池边的青草浸满了水,才变得异常湿滑,害他踉跄。
他觉得疼,就索性坐在旁边的石块上,一边揉着腿,一边张望着后院的景象。
陆陆续续有几位华服的贵族在后院交谈着,大多是神里家和藤木家的。他们早早前来,先预演一遍仪式的流程。托马几乎是瞬间就在人群中发现了那抹蓝色。神里绫人衣着正式,长长的礼服下摆一直遮到木屐。似乎是刚刚沐浴过,露出的手腕和脖颈光滑白洁,反射着荧荧的月光。他转过身,朝着托马。
托马以为他看见自己,便举起手臂挥舞。后知后觉才发现他只不过是在和同方向的神里家主交谈。托马被自己有些傻气的想法和动作逗笑了,摸摸脚踝,已经不甚疼痛了。于是他站起来,朝着后厨的方向跛行而去。
除了茶,再给绫人准备点甜食吧——托马想起夏日祭上淋了枫糖浆的三彩团子。仪式繁琐,结束时肯定饿了,托马盘算着,库存里的葛粉和豆沙还有许多,稍微挪用一点应该不会被发现——小春常常带他用这种方式在夜里加餐,满足少年人旺盛的食量需求——要不就做几个水馒头吧。
到时候去找绫人,又可以和他聊天了。托马怀揣着朴素而美好的期待,走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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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悠远的宁寂。些微的静电在空气中游走,把摇动的树叶都定格在翕张的姿态。雷电将军踏出一步,身后小仆会意地敲响青铜座钟,绵长的回音与天地谐振,拂过垂首站立的宾客们,余韵袅袅。
苍穹是沉沉的黑,丝绸一般的柔滑。青色的月悬在中天,淡凉的薄纱垂下地面,给人和物都披上一层莹白的光晕。凝重的庄美。神里绫人跪坐在高台中央,等待他的父亲为他戴上第一冠。
乌纱制成的缁布冠轻轻放在他的蓝发上。神里泰治为他虚虚系上布扣,粗粝的手褶滑过他下巴时,他才惊觉父亲已到垂暮。
“绫人,这一冠后,你便具备衣食之能,可独立行事了。”神里泰治深深地望他,盛着笑意,可眼底有抹不去的疲惫。
“除冠——”司仪拖长嗓音喊道,几位婢女就上前拆开布条,卸下纱冠。
八重神子拿起了底部接着御币的皮弁冠,轻盈地走上前,为神里绫人加冠。
“小家伙,这样你就有了祭祀的资格,可以操办神事。”说罢,她捻了捻神里绫人右耳的发丝,鲜有的温柔和郑重。
“除冠——”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冠。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司仪念毕。雷电将军便捧起最后一冠爵弁,步履威严地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