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熄灭,又亮起,重复了几百次。任溪的手机除了电量降低了,其他没有任何变化。
脖子青紫色的淤青只剩不太明显的痕迹,用来遮挡的围巾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取下来了。毕竟在这大热天里,围条围巾比脖子上淡的像蚊子咬的伤痕更引人注目。
任溪坐在咖啡馆里,脑海里又无数次地放映几周前的那个夜晚。
那天任溪在程以珩逃跑不久后,也拖着迷迷糊糊的身体离开了那间屋子。
临走前回头看一眼,开敞的大门,漆黑一片,像一头匍匐的巨兽,寂静又骇人。
他一圈一圈地绕着天桥,没有目的地地瞎走。站在桥上俯瞰桥下的车水马龙,五彩缤纷的霓虹灯闪烁照亮整个黑夜,看起来跟他一样年纪的年轻人三五成群地说说笑笑,奔向他们快乐的夜生活。
夜晚的凉风吹走燥热,凉嗖嗖地扫过任溪脖子上的指痕。他轻轻吞了一口口水,火辣辣的喉管像是推开长满铁锈的门,疼得他猛地皱眉。
望着桥下奔忙的车流,一个声音在他脑里反复地回荡。
“跳下去就不会有痛苦了。”
“跳下去就不会有痛苦了。”
“是这样的吗?”任溪抬头看了看天空,都市的夜空,只有寥寥的几颗星星在发光。“妈妈?”
记忆里母亲也总是站在窗口,望着楼下。每次剧烈争吵和尖锐沉重的撞击声结束以后,任溪才会从床底爬出来。他会趁男人喝晕以后,偷偷跑出门溜进隔壁陈奶奶的小卖部里,那里有一个木箱子里有许多“仙丹”。闻起来臭臭的,盒子上明明是中国字读了小学的任溪却一个字都看不懂。管他里面是什么,就算是太上老君的仙丹也无所谓。只要每次妈妈抹了以后,眉头能松一些,那就足够了。
任溪也曾学着像男子汉一样挡在妈妈面前,但是结果就是被扯着头皮扔到楼下去,在一声“婊子生的狗崽子”的咒骂中活生生摔断了一根肋骨。
在医院里,妈妈说,“家里没有钱,小孩子不能受伤,受伤以后就没人帮我抹药了。”任溪觉得有道理,于是他偷偷决定在自己长大之前要好好当妈妈的医生,长大以后再当妈妈的警察。
那天他又偷摸进到陈奶奶的后院,没想到被午觉刚醒的陈奶逮个正着。他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解释,小手紧张地快把衣角搓出个洞。
“这可都是我儿从香港带来的高级药,你小子还真会挑,我自己都没舍得用,还以为是哪里钻进来的小老鼠,没想到是你这个小娃娃……”陈奶奶躺在木质的摇椅上,眯着眼打量着任溪,手里的蒲扇不时地扇两下。
“我……”
“啧,这瓶都见底了,你是真不打算给我留啊?”
“对不起……”任溪张口想解释,但话堵在喉咙口吞也吞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唉,你们这家真是!拿这瓶新的去,省着点啊!”见他呆呆地没有动,老人又往他面前推了推,催促道,“拿着呀,臭小子。”
任溪走上前接过陈奶手里还没拆掉包装的药瓶,沉甸甸的。他三步一回头地看了两眼就一溜烟跑走了,生怕她后悔似的。
每次他稚嫩的小手摸到母亲身上青紫色的淤伤时,手指总是止不住发抖。药酒在摩擦中渐渐发热,烫的任溪心头酸酸的。童年妈妈像羊脂玉一样的皮肤如今像被揉搓了几百次的塑料袋一样,残破不堪。
“还要多久才能长大?”眼泪不小心掉到妈妈背上,任溪只能匆忙把它揉开,假装是滴落的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