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安大少爷,能会烧开水冲个感冒灵就已经很不错了,姜茶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李响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只想着赶紧平息这场闹剧,把安欣拽到一边说我会煮姜茶,你先换了衣服去局里审人吧。你把人家弟弟抓了,老高现在不想见到你,你俩待在一起就会吵架,你躲出去一会儿,我替你劝他。
安欣思索片刻,同意了。但他在离开家之前,还是特意叮嘱了李响一句。
“不要给他乱喂东西。”
说完,还意有所指地朝好友的下半身望了一眼。
李响停下切姜块的手,无可奈何地回了句好。
李响把枸杞姜枣茶倒进碗里时,换好家居服的高启强从卧室走了出来。安欣确实是舍得给他花钱的,那件米白的羊绒衫的价格是小兰一个月的零花钱。
他捧起沉甸甸的瓷碗,热气扑到脸上,他勾起唇角,露出个倦怠的,讽意十足的笑脸。
“老默出狱的时候,我去和他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我的脚蹭了蹭老默的小腿,被安欣看到了。其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他不信。我们回来之后,他用戒尺把我的脚心抽肿了。我根本没法下地,一碰就好疼,上厕所都是他抱我去的。第二天,你们就去西萍县抓人了,他好贴心啊,他怕我没法上厕所,在床头,给我摆了尿不湿。”
高启强喝了一口姜茶,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李响想起了这件事,那个司机人虽然被他们抓了,却不愿意配合,不知道是有把柄在徐江手上还是怕徐江报复。
“晚上他回来,心情不大好,问我为什么没用那个纸尿裤,我跟他说,我恢复得快,现在脚已经消肿很多了……其实还是很肿的,他说我撒谎,让我去刷了十多分钟的牙。本来是要刷满二十分钟的,但我把牙龈刷破了,他看我吐出的牙膏沫里有血,就没让我再刷了。你说,他是不是挺有病的。”
“老高……”
李响心绪复杂,他一向知道他的这个好兄弟待人处事是不符合正常人的标准的,但也没想到,会不正常到这个地步。
“可他为了救我,差点没命啊。”
高启强盯着茶面,喃喃低语。
“所以我,我都被他搞糊涂了。那次车祸之后,我跟自己讲,他一定好爱我,他舍不得我受一点伤害的。可是为什么,在没别人伤害我的时候,他就是伤害我的那个人。那天,我看着血红的牙刷毛,我终于,终于想通了。”
他轻笑一声,眼泪砸进了姜茶里。
“他不是不想我受伤,他根本不在乎我疼不疼,他只是控制欲太强,见不得,我身上出现不在他规划之内的伤口。他拿我当泥雕了,他可以在我身上削削砍砍,铲掉他不喜欢的部分,捏成他喜欢的形状,别人不行,因为会破坏他的作品。”
他埋下头,额头抵上了碗沿。
“我不配被当成一个人吗,就因为……就因为我来自旧厂街,我卖淫,我打架,收保护费,所以,我就不配被当成一个人吗……我都不是人,我的弟弟……肯定更不是人……所以他过去不在乎小虎的死活,现在也不在乎小盛的死活……我能舍掉脸面主动去求徐江,靠卖身救出小虎,但小盛,我的小盛……”
“等等,你主动去求的徐江?”
尽管内心阵阵钝痛,警察的敏锐,还是让李响捕捉到了高启强话里的关键。
“你在局里的时候不是一直说,你那天晚上去白金瀚,是徐江临时给你打的电话,提出的那个交易吗?”
根据高启强之前的交待,那天是他第一次尝试做西餐,用黄油煎了牛排,开了瓶一看就很贵的红酒。饭吃了大半,安欣喝了好几杯酒,这时徐江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去阳台接了电话,徐江也喝了点酒,性欲上头,跟他提了那个交易。那个酒其实度数很低,但太子爷酒量好像有点过于差了,他看安欣已经醉得快睁不开眼了,就把人哄上床休息,自己悄悄出了门,一个人去了白金瀚。
“我撒谎了。”高启强垂着眸子,拽着桌布上的流苏说。
“不是徐江找我,是我找的他。那时候我心灰意冷,不指望安欣会想办法救小虎了,我看你们一时半会儿也撬不开白江波的司机的嘴,我……我就给徐江发了短信,跟他约了时间地点,我跟徐江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放了小虎,我任你处置。我那天晚上也是……是故意把安欣灌醉的。我本来还想多灌个几瓶来着,没想到他酒量那么差,三杯就倒了。”
撒谎的原因也不言而喻,被人引诱和自己主动献身,在安欣那里,肯定会被判不同量级的刑罚。
高启强三口两口灌下热腾腾的姜茶,然后就催着李响起身,自己要去找件外套,让他给自己弟弟带过去。
李响稳坐不动,定定看向他。“你先说清楚,你弟弟,为什么会知道你的计划,出现在白金瀚。除了他以外,又还有谁知道。”
高启强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他问这话的意思,快步走到他面前,颤抖的手指扼住了他的肩膀。
“你……你问这个,是不是,是不是你找到别的证据了,我弟弟……是不是有可能不是凶手?”
李响抚上他的手腕,用力握住。“你要先一五一十跟我说清楚,说实话,我才有可能帮到你。”
“我弟,我弟弟他……”
他的睫毛抖了几下,神态有些难堪。
“这段时间,他,他经常守在这附近,我发现了好几次。那天晚上,他可能就是……跟踪我过去的。我被徐江绑在屋里,他装成服务员敲开了门,然后他俩就吵起来了。那里毕竟是徐江的地盘,我怕我弟出事,就大喊了一声,我说你儿子死的时候我确实就在旁边,想知道你儿子遗言是什么就放他走。”
说到这里,他略带苦涩地抬了抬嘴角。
“我没想到,没想到我弟弟有枪,我……听到那几声枪响时,我人都懵了,我对着门外吼,我说高启盛你他妈发什么疯,你再不滚我没你这个弟弟。是我让他别管我赶紧跑的,我跟他说,徐江有求于我,不会要我的命。那个时候我以为徐江不会死的。我弟弟虽然,虽然是会冲动,但他有脑子的,他知道徐江死了他是第一嫌疑人,所以我那时猜,小盛应该不会朝致命的地方打……徐江中枪之后,一开始是倒在屋里了,但他很快就又爬了起来,骂骂咧咧地要出去追我弟,然后他,他刚迈出去半步,就,就又倒下了。我看到他身下漫出了好多血,我……之后的事,就和安欣分析的一样了。”
李响若有所思,手指在餐桌上轻轻敲打。他已经差不多,拼凑出了那晚的真相。高启盛,确实是被冤枉的。他拿出手机,打给了张彪。
“彪子,你和安子在审高启盛吗?”
“是啊,安子还在继续熬,我出来吸颗烟。这小子嘴够严的,就一口咬定自己那晚只是想恐吓一下徐江,只开了四枪,而且用的都是空包弹,徐江不可能是他杀的。你说扯不扯淡,他妈的你借我录像机的时候都说了就他一个人进过那条走廊,不是他,那还能是幽灵杀的啊?”
“……不是没有可能。”
那条走廊上,除了徐江和高启盛以外,确实是存在着一个,幽灵般的第三人。而徐江和高启盛,都没有察觉到。
那个神秘的真凶,应该是藏在了那间位于走廊左侧的布草间里。那个布草间的位置,大概正好是走廊中央,离包厢房门和走廊口五米左右,处在两个摄像头的拍摄范围之外。那个人掐准了时机,在高启盛开完枪转身逃跑,徐江站起身之后,从布草间探出身子,用消音手枪击中了始料未及的徐江的胸口。所以,高启强才会误以为是自己的弟弟杀了人。而高启盛,也会百口莫辩,因为确实只有他一个人被摄像头拍到了。
几十分钟后,李响到达现场的时候,布草间里肯定是没有人的,而摄像头也没拍到有除了高启盛之外的人离开这条走廊。他仔细搜查过好几遍现场,清晰地记得,那个布草间,也有一扇用来通风的窗户,是足够让一个成年男人通过的。
可即便如此,要沿着外墙攀爬到三楼,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但他很清楚,高启强确实熟识一个,有这个能力完成这件事的人。
“老高……”他捂好手机的话筒,盯着高启强,不放过一丝表情变化。
“陈金默,你那个退伍特种兵前男友,知道你要来找徐江吗?他和高启盛,有没有过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