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强,你怎么还敢来敲我家的门。”
这是六个小时之前,李响扶着门框,冷眼看着笑眯眯的高启强,说出的第一句话。
他从猫眼里看见高启强时,还不是这样的冷酷表情。他先是不可置信,等看清门口的人确实是那个害得他辗转反侧的罪魁祸首之后,他使劲地揩了把脸,压下去自己那副想哭又想笑的丢脸相,呼出一口积压许久的郁气,才板好脸,拉开了门。
听到他不留情面的开场白,高启强似乎有些尴尬,扬着的嘴角不知道要不要放下来。
“李队,没这个必要吧,都什么年代了,分手了也能当朋友……”
“分手?”他简直要被高启强气笑了,来势汹汹迈出门把人逼退了几步,高启强的腰都抵到了楼道的栏杆上。
“高老板,你觉得咱们之前,算是在搞对象吗?”
高启强抿着嘴唇不说话了,李响也懒得兜圈子,直截了当下了最后通牒。
“高总,你今天大驾光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如果你是有公事要找我或者要自首,请明天上班时间去警局。”
“……是私事。”高启强垂下的睫毛微微打颤,说话时眼睛只敢看他的喉结,显得很没底气。
“哦,是私事啊。”李响从喉咙眼里挤出一声冷笑,站回了屋内。“我跟你,没什么私事。”
说完,他就干脆利落甩上了门,把傻眼的高老板挡到了屋外。
他对自己说,他这么做是对的,高启强这厮突然找上门,肯定没安好心,来者不善。他吃过一次亏,栽了那么大的跟头,两个人还在警局里闹得不可开交,按理说他是绝对不会再受这个阴险小人蛊惑的。可偏偏老天不开眼,非不让他坚定立场,不让他继续当与邪恶的性感男人势不两立的正义警察,非要残忍地把高启强的伤疤剖开展露在他面前。
是老天爷在逼着他心软,逼着他动摇,逼着他犯错误。
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高启强对他来说有多危险。他居然会为了高启强,漠然地注视着重要证人的生命随着血珠的坠落一点一滴流逝。
这样的自己,让他既陌生,又恐惧。
不能再发生这种事了。他想。
不能再给高启强,扰乱他的心智的机会。
他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又弓腰趴到了猫眼上。高启强还没走,蹲下去缩成了一团,抱着自己的腿,将脸埋进了膝盖之间,肩膀耸动,好像是……在哭?
他刚才……有那么凶吗?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猛地拽开了门。果然,那一团被高定西装包裹着的小东西正在隐忍地呜咽,可怜兮兮的,弄得他有点手足无措,走过去的时候差点同手同脚。
“……真哭了啊?”
他想去拉高启强的手臂,被人一把挥开了。
“行了,要哭进屋哭,别在这给我现眼。”
没等他话音落地,高启强就利索地站了起来,漫不经心拍了拍西装上的褶皱,脸上干干净净,除了狡黠的笑容之外什么都没有。
“谢谢你,李队。”
堂堂建工集团高总,居然靠装哭来骗人开门。
他一时无语,都不知道到底是高启强更丢人,还是他这个轻易上当的刑警队长更丢人。
这人就这么厚着脸皮登堂入室,从鞋柜里找出自己的拖鞋换上,还和以前一样把皮鞋踢得满地飞。他忍着怒气把那双红底鞋摆好,抬起头,高启强已经进了厨房,打开橱柜,把自己之前放在他这的白葡萄酒翻了出来。
“勃艮第的干白啊,不能存太久的,果香味都没有了。我去年送你的,你怎么一直没喝?”
他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这不一直想着,等把高老板抓捕归案,再当庆功酒喝吗。”
高启强把葡萄酒瓶顿到桌上,恶人先告状,自己抢先一步摆上了脸色。
“李响,你能不能别老这么针对我。是,我一开始是骗了你,但也没真让你吃亏吧,你又没受什么伤害,反而是我被你像个狗一样铐在警局里展览,我都不计较了,你就不能大气一点啊。”
我没受什么伤害?我还没受什么伤害?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掉了多少头发吗?我要不是底子好,我三十出头就谢顶了我!
李响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想把高启强手里的杯子夺过来。等走到近前,看见了藏在领口丝巾下的红色痂块,他的怒火便渐次脱落,暴露出了隐隐作痛的疮口。
今天白天,安欣已经在会上汇报过了,高启强坚决不承认自己被绑架了,对身上的伤也给出了合理解释。说到合理解释这四个字时,陆寒还颇为古怪地看了自己师父一眼,傻子都能猜出来高启强给的解释是什么。
那晚高启强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和安欣,乃至大半个警队,都心知肚明。可高启强依旧要强撑着假扮若无其事,不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自尊,更有可能是为了保住,比他的自尊更重要的人。
“那天在废品站,对钟阿四和李宏伟下杀手,救走高启强的,一定不止那个冷藏车车主一个人。”安欣站在会议桌前,冷静沉稳地分析道。
“按照杀人风格来看,杀死钟阿四的,和之前杀死李顺,戴永强的,应该是同一个。下手够稳够准,一招毙命。而意图杀死李宏伟的那个人,下手则比较残忍,也没什么章法,就是想让李宏伟受更多的折磨。”
“我在调查高家兄弟的社会关系的时候,注意到了高启盛走得比较近的一个大学同学,叫曹斌。我查到他们两个人关系其实不太好,大学的时候他经常欺负高启盛。我之前经手过他的案子,是六年前发生在白金瀚外面的一起抢劫伤人案,有人趁他醉酒,用砖头一下一下把他打了个半死,作案手法同样非常残忍。当时他旁边的人,就是高启盛。事后,高启盛通过装醉在白金瀚耍酒疯,让几个前台成了他的不在场证明人。”
“麻古这条线,根据毒贩阿成的交待,其实他所在的贩毒组织已经存在好几年了。组织严密,纪律森严,顶头老板嗅觉敏锐,总能进到最新最刺激而且没有被正式列为毒品的管制药物。听杨健说,他们追查了很久都没查到什么有效线索。也就是最近,这个组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乱了阵脚,连阿成这种小角色都知道了他们的老板姓高。但我倒真不觉得,高启强,能有这个本事,这个精力,去再经营一个这么繁琐精密的贩毒生意。何况阿成也交待了,高启强之前还在道上放过话,不许任何人再在京海卖麻古。倒是他的弟弟高启盛,性格偏激,高智商,金融专业高材生,而且在做手机生意,经常去到外地进货。”
郭局长略一蹙眉。“听你的意思,涉嫌杀人和贩毒的,都很有可能只是高启盛,他的哥哥高启强对此一无所知,是无辜的?”
张彪背靠着椅子,阴阳怪气道,“欣哥为了帮高老板洗清嫌疑,脱离泥潭,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脱离什么泥潭呢。安欣垂下眼,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
“如果这个推论成立,嫌疑犯是他弟弟而不是他,那高启强只会……比以前更加拼命,更加难缠。”
“高启强,你直说吧,你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
李响没有端起推到他面前的酒杯,但语气倒是放缓了一点。高启强不依不饶,非要推着酒杯去碰他搭在桌上的手指。
“李响,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一杯泯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