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这个字,噎了高启强第二次。
他理了一下被安欣的蠢徒弟打断的思路,继续讲起了他那个版本的故事。
“……我就喜欢粗暴一点的。再说,你以为就他一个人,还有小龙,小虎,昨晚他们‘打’我打到两三点,现在全在我家睡……”
觉字还没说完,安欣就走到了他面前。伸出手,帮他把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
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他的身体不可自控地颤了颤,巧合的是,安警官受过伤的手臂,也在发抖。
他突然记起了前段时间王主任给他介绍的一项国外用来拆楼的新技术,据说原理叫什么同频共振,他听得稀里糊涂,大概意思就是只要两边的振动频率达到一致,再坚固的高楼大厦也能瞬间坍塌。
高老板半个文盲,哪懂什么建筑构件的自振频率什么激振器的频宽。当时他心想,真荒谬啊,铜墙铁壁的东西,怎么会振动,更不会塌。
现在看来,确实应该尊重科学。
“避着点风,别受凉。”安警官说。他的手放下来,垂到了腿侧,先张开再握紧,这样活动了好几次。
安欣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陆寒横眉竖眼的脑袋突然从他肩膀上探了出来。“别想靠生病逃避问询,有必要的话,你就算在病床上,我师父也会把你拖到审讯室。”
高启强嗤笑一声,戏谑地向安欣抬了抬眉。
“安欣,你这徒弟可以啊,有进步。”
安欣欲言又止地看了陆寒一眼,又转回头,看向打着哈欠的高启强。
“有茶没。”
“有,你来,什么都有。”高启强弯一弯眼睛,将房门推得更开,在他与自己擦肩而过时,带着笑意抛出一句轻飘飘的低语。
“你上次来我家,走得太急了,都没来得及请你饮茶。”
安欣脚步停顿,那句“你腿上的伤好了没有”都到嘴边了又生生咽下。那些肿痕早该消退了,就算没有,也会被他如今身上的这层更重的伤疤掩埋。
“这十五年的陈皮普洱,太香了。”
高启强将茶杯递过来,笑着说,“来,安欣,润润喉咙,我听你嗓子有点哑啊。”
“嗯,被烟呛的。”
他盯着那一小盏被圆润肉手托着的茶水,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波澜。
“昨天晚上,沿江大桥下面有个废品收购站发生了火灾,我去救火了。火烧得蛮大的,我差点就出不来。”
水面一颤,烫热的茶溅出了几滴,落到了手指的擦伤上。
高启强很快就敛起了一闪而过的慌乱神情,收回端着茶杯的手,将茶水凑到了自己嘴边,借着喝茶调整好面部表情。杯子放回桌上时,又是不露破绽的五分关切五分疑惑。
“一个废品站怎么会突然烧起来呢,是最近天气太干了吗,火灾为什么归你们刑警管啊,安警官,你没受伤吧。”
总共问了四句,能有几句是真心想要知道答案。
“我没事。”
安欣看着他脖子上的红痕,只回答了最后一问。
然后,他又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话。
“你呢,高启强。”
你有没有事。
你有没有受伤,你疼不疼,害不害怕。
如果昨晚我能先一步救到你,这些不适合发生在正直警察与善于诡辩的嫌疑犯之间的对话,我是不是就有机会可以问出口了。
怪异的凝滞气氛被系着腰带晃进客厅的唐小龙打破,然后就是唐小虎,高启盛,一个个演员登台开唱,说着如出一辙的台词,连用了哪几个体位都串通好了。
陆寒眼尖,一眼看到了高启盛脖子上的划痕。
“这是怎么弄的。”
“我打的。”高启强说。
“你打他干嘛?”
高启强挑挑嘴角,似笑非笑,刚要开口说些床上情趣来调戏一下这个童子鸡小警官,就被安欣抢先打断了,用一句兄弟之间打架很正常替他解了围。
其实他也不算撒谎,他昨晚,确实打了高启盛。
因为高启盛对他说,哥,你别担心,这件事我一定不会拖累你,为了你,我死都不怕。
那时他刚洗完第三次澡,没受伤的地方也搓得发红,身上的皮都快要冲刷掉一层。他在浴缸里泡得晕头转向,眼睑间积满水汽,可阿盛眼中的决绝死志是那么的鲜明醒目,让他瞬时毛骨悚然,应激似的甩了一个巴掌出去。
跪在面前的弟弟先是一怔,然后就笑了,有些留恋地抚了抚他留下的掌痕。
“哥,哥,你还愿意碰我……”
他心中一阵泛酸,蹲下身子,心疼地揉了揉弟弟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