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我这记性,我忘了告诉您了。我啊,去请教了个大师,大师告诉我,金蟾是招财的,用来做茶宠,太暴殄天物了。什么东西,都得摆放在最适合的位置,才能发挥出最大的用处。老爹,这些茶宠呢,是儿子的一点孝心,您看中哪个了,记得告诉我。”
语气诚恳,毕恭毕敬,挑不出错漏。
陈泰合上盒盖,端起了一旁的茶杯。
“好儿子,好好干。建工集团,以后还得靠你们年轻人来扛。”
高启强拉开自家大门,看到拎着打包盒登门拜访的安欣时,倚着门笑了起来。
“安警官这是做什么?又要我配合调查?我最近可一直洁身自好得很啊。”
安欣将打包袋拎高了些,喷香的猪脚面味道在两人间漫延。
“不是早上就给你发了消息吗。再说也是你邀请我来你家的,还请了两次,我不来也不大好,不敢拂高大老板的面子。”
“还有你安警官不敢的事啊,看不出来。”
高启强调侃一句,接过了安欣手里的打包盒,称赞着老徐的卤肉手艺,转身向厨房走去。保姆正巧从厨房出来,跟高启强说了声少爷要没什么事我就今天先下班了,高启强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猪脚面很快端上了餐桌,盛在了青釉瓷碗里。碗壁内侧也有凸起的雕花,估计很难清洗。高启强这种讲究实用的人,大概是不会喜欢的。
“中午十二点就下班啊,老高,你这待遇这么好,我都想来你家当保姆了。”安欣接过高启强递的筷子,难得像个老友一样跟他开了句玩笑。
高启强配合地笑了笑,但还是副不想多谈这件事的样子。“那她收的又不是我给开的工资,我管不到人家。怎么样安欣,那个张大庆找到了吗?”
“没找到。”安欣挑起几根面条,看向他问,“程程你很熟啊,有没有什么信息可以透露点。”
高启强这才来了兴致。他原本就是打算把张大庆暴揍一顿再交给警方来证明自己的清白的,正好安欣主动来找他合作,有了这么一个在警方面前扮演良好市民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于是他立马开始卖惨,说自己都被程程害成这样了陈泰还逼他和程程握手言和,要他们一起在周末出海钓鱼,又问安欣,如果你是程程,你会怎么做,生怕安欣听不懂,就差没把“程程会趁这次海钓把张大庆运出去”写在脸上了。
可安欣看着他的脸,先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陈泰让你和好,你就和好啊,你还挺听他的话的。”
高启强咽下一口猪蹄肉,苦笑道,“我……人微言轻的,谁的话敢不听。”
我的话,你就没听过。
安欣垂下眼帘,将自己碗里的猪脚也夹到了高启强碗里。
高启强愣了一下,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有点得意,嘴角勾得明目张胆。美滋滋啃完两人份的猪脚,他擦了把嘴,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诶,你怎么自己带着面过来了,不是说好我煮给你吃吗,怎么,怕我下毒啊?”
安欣慢条斯理,给了他一个荒唐的解释。
“你不是说,你下面给我吃。”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
安欣嘴一抿不说话了,高启强像是明白过来了什么,埋下脑袋往嘴里扒面,耳根腾地烧红了。
高老板今日在家休息,穿着简简单单的米白羊毛开衫,没打发胶,随着低头的动作,几缕头发掉到了眼前。安欣的筷子在手里捏了太久都没动,他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这样低着脑袋的高启强,他想起六年前那颗从来没有梳顺过的毛绒球,偶尔还能从发间摘下一粒鳞片。
身经百战的高老板,怎么会因为这种只有初中男生热衷的无聊黄色笑话害羞。
撒谎。当然是在撒谎。
他先是想起李响。他日渐颓废的好战友有一次在上班时身上都带着酒气,他忍无可忍,把人臭骂一顿。李响自觉心虚,抱着茶杯沉默不语,直到他脱口而出一句李响你到底一天天去哪鬼混了?白金瀚吗?李响才闷笑一声,放下杯子,满眼血丝地抬起了头。
“高启强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会带我去那种地方。”
大概真是酒还没醒。这还是李响第一次,跟他讲述自己和高启强的那摊子烂事。
“大部分时间是在我家里,他熬汤,煮粥,都挺好吃的。看电视的时候,他要我给他剥瓜子,压核桃,他说他手上没劲。他还说要给我织毛衣,粉红的,特别难看,从四月份开始织的,现在那个半成品还在我家,就差一条袖子。”
李响叹出一口气,宽大的手掌覆盖住了自己的脸,用力揩了一把。
“他妈的。”他声音发颤。“怎么就不能等到织完再让我明白过来啊,我又不会织毛衣。”
然后他想起孟德海。他在将召开莽村拆迁说明会的主意和盘托出时,老谋深算的孟书记看他一眼,便猜出他是受了高启强的启发。
他满头大汗,急忙辩白,说自己不会和高启强有太多牵连的。
“急什么,你懂变通了,我倒觉得是好事。”
亦师亦父的孟德海按一按他的肩膀,对他循循善诱。
“高启强这个人,目的性很强,他会对着不同的人扮演不同的角色,所有的人际交往,于他而言都只是用来达成目标的工具。既然他拿别人当工具,你为什么不能拿他当工具。就好比一把枪,别管杀伤力有多大,只要握在你手里,使用得当,你就能用它来瞄准恶人,何乐而不为呢。”
他在那一瞬间,如梦初醒。
高启强确实是一把枪。
在那个噩梦般的雨夜,他弄丢了他的配枪。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即使没过多久就从疯驴子那抢回了枪,他依旧终日忐忑不安,总在患得患失。张彪嘲笑他,是不是得了强迫症。
他现在才想明白,他真正丢失在那个雨夜里的配枪,是高启强。
那是他的枪,他的枪杀了人,犯了罪,为非作恶,祸乱一方,他怎么可能会没有负罪感,凭什么不让他来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