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唐家联手海城林家,可谓是这些年市场上的头一等奇景。
唐家即使是在豪门遍地的京城,也是其中数一数二的翘楚。唐家先辈自从抗战那时候开始发家显赫,创办的广平企业经历一代又一代的发扬壮大,现下不仅囊括新兴的电子商务、网上交易平台,另一方面日常的衣食住行也多有涉及。
至于林家,八十年代时不过是一个国企普通员工的林兆行,背靠海城得天独厚的港口位置,率先下海挣得盘满钵满,自兆禄企业创办伊始,林家只用了短暂的二十年就一跃成为海城首富,在整个商圈里闯出了一条道来。
这两家一向南北分立,各自为王,互不干扰。南北方商圈本来就多有隔阂,虽然嘴上说全国统一市场,然而不同地区省份,市场与市场之间也是有壁的。
若不是这回两家都盯上了一个西北开发的大项目,两家都图这块广袤而亟待开发的土地,唐家自身雄厚的资本和金融实力、林家手上握有先进的资源开采技术,恰好优势互补,不然哪有这个机会让别人开眼瞧瞧这两个南北巨擎联手的场面。
然而摆在当事人双方角度来看,在这件“皆大欢喜”的合作达成前,而这个过程就没那么让人痛快了,两大企业均是产业的领头羊,当惯了上位者,即使是合作者之间,也免不了利益争分。
京城唐家显赫已久,年轻一辈儿的四个孩子,除了籍籍无名、从未露过面的神秘大儿子;其余三个都是在各自领域独占鳌头的天之骄子。老二唐初尧从商;老三唐昭明从政;老四还是大学生,虽然也不为外界所熟知,连名字都不甚清楚,只知道上的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艺术院校。
老二唐初尧原本是在军队混的如鱼得水,若是没什么意外,三十岁晋升少将是板上钉钉的事,奈何唐家家大业大,老家主逝去后,只得退役后继承家族的广平企业。
他是从兵营里退下来的、半路出家的生意人。即使脱下军装,穿上一身平整的西装,颇有一番金盆洗手的作态,像是驯服后顺从地被套上项圈的猛兽,然而那些人还是闻到他从骨子里冒出来的汗味和血腥味,不肯离他太近,怕被他连带着骨头吞下去。
名利场上的人精们个个嘴上奉承,私底下还不是暗自看低他这个军队里下来的“粗人”,等着这一介武夫到时候出洋相。他们像秃鹫一样不敢上前,只暗自蛰伏于暗处,盘旋在上空,注视觊觎着偌大的广平企业。
然而唐初尧一上位便结结实实打肿了所有人的脸。他平日里话不多,也不爱笑,从事间却显然还裹挟着在军队历练出的果断和莽气。
他也不爱与这个总裁那个经理什么的虚与委蛇,他仗着自个儿眼光毒辣、手段铁腕,看上了的项目就算是硬生生的明抢,也因为资本压制,稳压别人一头。
唯一一次失手,大抵就是这次同势均力敌的林家合作了。
唐初尧坐在谈判席上,眼眸黑沉沉地盯着对面漫不经心看合同的唐宗绶。他的手不自觉握成拳,指节在桌上无声的砸了两下。
这是他动怒之前的标志,意味着他要忍不住要教训人了。
这一周以来,双方仿佛拉锯一般定不下这个分项目。广平企业对西北开发市场抱有巨大的野心,林家又在这个稀有资源开采的行业里独占鳌头。正是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然唐初尧也不会亲自动身去海城坐镇。
而他们正在商议的这个技术分项目放在总体大局里,说重要也不重要。但是少了却也不行,总之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环节。然而对方兆禄企业安排的分项目负责人,海城林家的长子唐宗绶,委实有些棘手难办。
林家两个儿子,相差岁数却几乎差着辈,大儿子唐宗绶已经二十八,小儿子林佑熙却才上了初三,将将十五岁的年纪。
至于为什么林家的长子姓唐,林兆行夫妇倒是意外坦诚。林兆行妻子体寒,不易受孕,夫妻两人本以为这辈子命中无子,便从福利院抱养了一个孩子,孩子脖子上挂着一块刻有“唐”字的玉,便也没给他改姓。
唐宗绶其人在海城也算是一个传奇,干什么什么不行,说是普通草包都嫌抬举,闯祸的本事更是一等一。讽他是纨绔又缺了那么点肆意妄为的意气,平日里跟在他弟弟后面嘘寒问暖,不像是个大少爷,反倒像是一个奴才,总之就是一个大些的无用。
虽说唐宗绶是抱养的孩子,林家照样跟亲生的一样宠。即使林兆行妻子在十年后意外怀孕有喜,生下一个男孩,夫妻两人也没有顾此失彼,依旧对唐宗绶极好。
不过唐宗绶大学随便挑了一个三本读,没有真才实学,平日里只在公司挂一个闲职,晚上继续出去花天酒地,这次极不容易差使他出面,大抵也是被自家老父亲赶着才肯来的。
“怎么?唐总难道还能盯出花来?”
唐初尧等的脸上愈发冷肃,等不及了就直接抬眼出言讽他。
单单一眼,他就能看穿这人的秉性。这位海城有名的草包之前三次会议干脆没有出席,今天好不容易逮着空来了,还整整迟到了十五分钟。
就连看合同都慢吞吞的,不知道还以为他在赏什么名花。先不说他能不能看得懂,就这么薄薄的两页纸,也不是什么极为重要的项目,唐宗绶光盯着细瞧了有个功夫了。
“啊?咳咳……瞧你说的,我不过就是办事认真,想仔细看看。”
唐宗绶这才回过神,他方才担心他弟弟请的家教的事了,下了这个会议还得火急火燎的去他弟弟那边伺候。被对面低眉冷谈的男人猝然言语间刺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会议上发呆了。
“嗯……这合同……”
唐宗绶装模作样的皱着眉,手里攥着那两张白纸,像是确实经过了慎重不已的思考,缓缓摇了摇头。
“还是再让我们考虑考虑。”
拿主意的自然不是唐宗绶,林兆行本意让这个不成器的大儿子锻炼锻炼,决策者自然还得林兆行亲自把握。他父亲不满意唐家让利的部分,唐宗绶便上行下效,自然不肯随意签字。
唐初尧即使心里有了预料,知道林家势必棘手,却还是忍不住脸色阴沉下来。当初他自个儿单枪匹马在商圈杀出一条路的时候,也没接连被下过这么多面子。何况仅仅是一个不大的分项目,被连着卡了一个礼拜都没有下落。
唐初尧不动声色的站起身,他生的高大冷峻,那双眼睛俯视唐宗绶时,似是藏着寒光四溢的开刃利剑。
“行,海城林家规矩大,今日倒是让我开了眼。”
这话已经非常不客气了,唐宗绶倒是想要梗着脖子有骨气的怼回去,可他被男人那种隐隐泛着凶光的目光吓得禁不住后仰,贴在椅背上。
“今晚汉云酒店七点半,望唐总您能赏光,准时赴宴。”
唐宗绶将准时咬的很重,最后漠然地扫了坐在椅子上噤若寒蝉的林家大少一眼,像是嘲笑他一样的赏给他一个嘴角的轻蔑弧度,收回视线走了。
丁点大的胆子。
“你!”
等到高大的男人两步彻底走出了会议室,凝滞的气氛才堪堪回暖,人家扔下话走了,唐宗绶这才恢复了往日的生龙活虎。
他倒是很想骂一骂这个目中无人的广平企业负责人的,扭头想寻找一些和他一致感到同仇敌忾的助理,然而他没得到什么往日里那些阿谀奉承,转身一瞧,员工们都对此低眉顺眼、看着谨言慎行极了。
这人这么厉害?
说实在的,唐宗绶也就只知道北方唐家近年来出了一个不得了的年轻人物。他父亲林兆行偶尔和他提起来都感叹后来者居上,唐家小子猛地跟头狼一样。
然而唐宗绶是不会认真去听的,以至于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刚刚面对的男人就是他父亲嘴里称赏不已的“狼”,还以为就是广平企业随便派出来的一个普普通通的负责人呢。
他只在心里犯了嘀咕,而没人附和叫好的骂声是断然不够痛快的。于是唐宗绶默默闭了嘴,把心里本来也没多大胆子脱口的骂语吞回肚里。
随即,这位海城唐家的长子看了一眼手机,像是猝然想起了什么要事,急匆匆的拿着外套冲了出去。
唐宗绶还得顾及自家弟弟,林家正儿八经的少爷,林佑熙。
林佑熙今年十五岁,正上初三,明年就该考高中了。少年本就聪慧过人,自己考进市重点二中一点问题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