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生说一不二,我并机会没有看到这位少奶奶的真面目。只在路过某间大开着房门的屋子时,阴风佛拂过,招惹我无意间向屋内瞥了一眼,望见了桌子正中的黑白照片。没有看清脸,但我猜,那应该是遗像。
我后背发冷,后仰身子,侧头去找张明生的目光,想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张明生却只是静静回接住了我的目光,并没有说什么。
有仇的报仇,有冤的讲冤,张家就算有冤鬼蛰伏,那也得排在我的怨气与冤情之后。
轮不到我怕。
餐厅里,张耀年已经在等候了,他穿着暗红色的绸面睡衣,戴着玳瑁框架的老花眼镜,白发泛黄,皮肤皱而松垮,老得不像话了,偏偏假牙整齐洁净,看起来十分吓人。他的拐杖靠在桌旁,正一手刀一手叉,慢慢悠悠地切割着盘子里的食物。他明明听得见,但就算我们和管家窃窃私语,他也仍是头也不抬。
管家送我们到餐厅后本要离开,谁知他几个眼神甩给阿山、想让阿山和他一起走,阿山自然不肯,找了个角落,背着手站成A字型,任管家怎么数落,他还是动也不动。
张明生说:“让他留着。”
“可是,这不合规矩,”管家一脸为难。
“他们能留,我的人不能留?”张明生冷笑着向上看了一眼,目光又落回管家身上。
我跟着张明生目光的去向仰起脑袋,忽然发现,二楼有好多颗移动的人头,大多都戴着墨镜,应该是张耀年的保镖。
上次来吃饭,我不仅没有发觉,还陪可可悄悄把不爱吃的蔬菜和牛肉叠成了小山,然后教她用嘴巴愚公移山。
有时我真的佩服这群保镖的心理素质。
面对张明生的质问,管家并没有回话,他哼了一声,甩袖离开了。
张明生走到了桌边,移开了一把椅子,又回头推我。等到我们两个都坐下、叠好餐巾、举起刀叉时,张耀年终于抬起头来。
他咀嚼得十分缓慢,犹如某种藏在水底的笨拙巨兽,污浊的瞳孔露在水面上,审视着对面的我们。
张耀年的眼珠迟钝地移动了两下,他的目光也在我和张明生之间辗转,随后,他张开了薄薄的唇,嘶哑着说道:“阿生,你来啦。”
张明生没有回答,他沉默地侧过身来,替我调整餐具的位置。
张宅安静如斯,即使我们动静再轻,这老头也绝不可能是刚刚发现我们。
张耀年是个极为刚愎自用、且控制欲旺盛的人。
只有他愿意“发现”我们的时候,我们才会“存在”。
而现在,他终于愿意恩赐我们“存在”,张明生却熟视无睹。
上一次来这里吃饭,还不是这副光景。
可可飞一样地长大,正如张耀年飞一样地衰老。
生命就是如此脆弱,行走到衰老的尽头,保健品和私人医院堆出的健康,会直接溃败在小小的感冒面前。随之而来的,则是心理上的疑神疑鬼和过度焦虑。
张明生终于等到了他祖父的转折点,从现在开始,张耀年的下坡路,应该会走得更快一点。
但张明生并没有着急摊牌。
所有动物都是越濒死越挣扎更剧烈,稍不留神,就能在绝境反杀。
这么多年过去了,比起得意忘形,平心静气地观看事态变化或许更加有利。
张耀年很年轻时就结了婚有了孩子,两个小孩都由他安排结婚,用一生的幸福为家族助益。可最后张明生的爸妈无缘无故失踪又死亡,张明生的姑姑也变成了寡妇。
假如真给他机会扳回一城,说不定我和张明生也成了被抛在一边的弃子。
到那时候,可可就。
“小可呢,怎么没带小可来见我?”张耀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