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生出门虽然总带着保镖和打手,但只要是和我相关的,他都会亲自处理,譬如此时此刻。他从我身后绕上前来,直向李译走去。两人错开一步距离,面对面站着。
阿山和其他打手闻风而动,也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他们个个彪悍魁梧,一身黑衣,看起来颇有黑社会的阵仗。
李译身后的同僚也不甘示弱,真不知道李译从哪里搜罗来的这帮青年人,个个年轻气盛,怒目而视,还有几个撩开衣摆,手一下子扶上了腰间的枪套。
场面一时剑拔弩张起来。
我一偏头,发现阿海甚至还捂住了可可的眼睛。
这帮人,警匪片看多了吧。
“李督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张明生说话一向和风细雨,他站在我身前,气定神闲的样子,看起来无辜却有底气,他说,“前些天你就一定要见我太太,可是真的见到了,却只问了些无关要紧的问题,今天再次见面,李督察竟然变本加厉,不找我的麻烦,偏偏找我太太的,李督察,我真是有些好奇,我太太和你素昧平生,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关注他?”
李译并未应声,他死死盯着张明生,像一条水里蛰伏的鳄鱼。
张明生挑了下眉毛,他转头开始踱步,两手摊开,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够周围的人听见,他说:
“这些年你们警署没有作为,大家都看在眼里,市民的税款一年又一年地砸在你们身上,李sir作为最年轻也最众望所归的督察,不想着为警署的名声力挽狂澜,却如此明显觊觎别人的太太。想来警署投诉箱早已满到塞不住新的信件了。不如明天,我亲手把投诉信,放在你的上司桌上吧,阿sir,你说,好不好啊?”
我和李译都是普通人,做警察危险重重,九死一生,薪资也称不上丰厚,可一旦失去这份工作,李译就会像我一样,离真相和理想越来越远,甚至会有丧命的危险。
我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即使我必须冒一些惹怒张明生的风险。我深吸了一口气,扬起下巴,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开口,说:“李督察——”
我一出声,立即感受到了几道来自不同人的目光。
张明生也回过头来,他有些惊讶,似笑非笑着,微小的面颊肌肉变化变化转瞬即逝,头朝前微微一歪,看不出喜怒。
我手脚发凉,感觉晕眩,肉体和神思似乎分离了,又好像极其专注,吞了一下口水后,我听见自己说:
“李督察,这些年,警署的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比起别人如何看待这件案子、配合或不配合,最重要的,依旧是如何让调查继续下去,而不是把时间和精力放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上,你是警察,我们却只是普通市民,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张明生的笑意更加明显了,那是一种复杂的笑。
欣赏?愠怒?
我分不清楚,我只感觉他此时拥有着一种我熟悉的情感,只不过他的各种情绪隐藏在风度翩翩的外表下,如同未经驯化的野兽,沾染着茂盛的疯狂。
他像一颗与地球相仿的星星,温度相仿时缺少水资源,被汪洋大海覆盖时,地表却冷若寒冰。
我的话有意点醒李译,要他不要在此处逗留,不仅浪费了时间,还把自己放到了明处。旁的人或许听不明白我的用意,但张明生却不可能听不懂。我必须点到即止,这样才不会触碰张明生的警戒线。
我抿了一下嘴,继续说道:
“李督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调查我的背景,但不管我过去是怎样的人,我现在的确是我先生的太太,我和他组建了家庭,也抚养着小孩,李督察或许还年轻,不明白我们为人父母的难处,的确,我们的小孩安然无恙,我和张生日夜为此后怕,觉得既幸运又歉疚,可是,生活终究要过下去。我们全心相信警署,警署还希望我们怎么配合呢?”
“我虽然体弱多病,可自认为并不是张生的附属品,李督察先入为主,是否太咄咄逼人了呢?”
说了一大段违心话,我有些口干舌燥。我试探地看向张明生,见他垂下了睫毛往地下看,笑容惬意。我知道,他应该很满意。
我的讨好,我的示弱,我对李译的敲打,都让他十分满意。可最让他快乐的,恐怕是无论我是否出自真心,我都必须这么说。这是我的妥协,我不由自主的乖顺。
我的话句句带刺,甚至还有一丝嘲讽。以李译的性格,听完一定怒火中烧,我铁了心不去看他,只在心里期待,期待他识时务一点,不要在明面上和张明生这个疯子对抗。
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了,我喉头一动,剧烈咳嗽起来,就这么一咳,张明生立刻凑了上来,他蹲下,眼神关切伸出手臂围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低声问我怎么样,俨然一个新时代好丈夫。
张明生一边半拥着我,一边对李译说:
“李督察。你也看到了,我太太身体不好,即使他有心奔波,我也是坚决不肯的,你大可咒骂我是大男子主义,我不在乎,但我绝不许你再诘问我太太,不然,我不怕麻烦,一定将你告上法庭。”
直到现在,我依旧没有抬头。即使我知道李译一定在看我。
张明生说完后,没过多久,那阵皮鞋踏地声再次响起。
李译他们离开了。
我偏头,想看一眼他们的背影,眼神却撞进了张明生的胸怀,我下意识抬头,发现张明生正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有了这么一场闹剧,葬礼进行得十分尴尬,拖拖拉拉地继续,每个人看起来都在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