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总不承认,即便他从未开口明言,他都不能欺骗自己——他喜欢卫京檀,并且在为和卫京檀的分离而感到焦虑不安。
理智上他可以告诉自己,命运之子有他必须去完成的大业,他们必须分开一段时间。
可是他的大脑却无法控制地想,是不是他还不够优秀,不能和卫京檀并肩。是不是因为他腿残,会成为卫京檀的累赘。
这些阴暗的、自卑的想法,如同附骨之疽一般深深刻在他的心底。在每一个失眠的晚上都会破土而出,像令人作呕的蚊蚋,在他耳边发出细小又无比吵闹的声音。
——你又被抛弃了。
你又被抛弃了!
你又被抛弃了!!
容钰猛地捂住耳朵,试图隔绝这些讨厌的声音,可声音仍然在脑中回荡,就好像这些恶心的蛆虫已经在啃食他的大脑,令他头痛欲裂。
容钰拼命晃着脑袋,牙齿紧紧咬住腮帮子,直到声音完全消失,他睁开眼,恍然间又回到疗养院里惨白的病房。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没有一丝声音。
任凭他呼喊、嘶叫,都没有人应。他又发病了,疗养院里精神病很多,有的病人发疯时会自残,也会伤害别人,医生控制不住就把他们用束缚带捆在床上。
容钰也不例外,只不过因为他是残疾,医生往往只捆住他的双手,防止他伤害自己。
他喊累了,嗓子哑了,不得不停下来。
病房里有一扇窗子可以看见外面,外面有一棵很高的树,树上经常有小鸟。可是窗子被封死了,他听不见一点声音,他就安静地看着,像欣赏一部彩色的默片。
“哥儿,药熬好了,您——”墨书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他的宝贝公子正背对着他,用牙把手腕啃得鲜血直流。
墨书赶紧把药放下,把容钰的手拯救出来。一边心疼地上药包扎,一边痛心疾首地问,“哥儿,您这是干什么呀?要是心里难过,你就打我骂我,何苦作践自己。”
容钰不发一言,他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小片纤长的、根根分明的阴影。
他想,哦,原来手没有被捆住,是我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他琥珀色的浅瞳藏在薄薄的眼皮下,像一轮澄透的月亮,只一闪,又滚落到安静的湖水里,被一片浓雾笼罩起来。
包扎完手腕,墨书把温凉的药端过来,一口一口喂给容钰。
容钰罕见地没有拒绝,顺从地咽下药汁。只是不过片刻,便“呕”的一声,稀里哗啦吐了个干净。
墨书急忙拿来痰盂接着,容钰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吐出来的除了水就是药。
墨书眼眶一红,差点哭出来。他不知道公子到底怎么了,以往楚檀在时,虽然总是生气,倒还像个鲜活的人,此刻却像丢了魂似的。
他连拍背都不敢拍,生怕碰一下,公子就这样碎掉了。
墨书照顾好容钰躺下,转身就出门直奔卫五,气势汹汹地问,“你是不是认识楚檀?告诉我他在哪?!”
卫五面无表情。
“少在这装蒜,楚檀每次来找公子你都拦我,还有什么不承认的!”墨书瞪着一双红红的眼睛,“你要是知道他在哪,你就告诉他,公子快死了,呸呸呸,公子生病了!公子平时待他不薄,他要是有点良心就回来看看!凭什么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公子这儿是他家吗?!没良心!白眼狼!”
听到世子被骂,卫五不悦地皱了皱眉,但世子妃的安全最重要,他沉声问:“不是晕船吗?怎么快死了?”
“你才快死了呢!是生病!生病!”墨书气得跳脚,“公子两天都没怎么吃饭了,刚才喝的药也全吐了,我还看见公子咬自己,手腕都咬破了。”
说到这,墨书鼻子一酸,差点哭了。他家公子原来多骄傲的人啊,无论生气难过从来都是惩罚别人,怎么如今还跟自己较上劲了呢。
都怪那个该死的楚檀!
墨书连带着把卫五也恨上,恶狠狠推了他一把,“都是白眼狼!等回了京我就让哥儿把你赶出去!”
卫五:“……”真的很无辜。
等墨书走后,卫五把这情况一一写在纸条上,召来小黑鸟传送出去。
另一边墨书生怕离开久了,容钰又出什么事,连忙赶回去。谁知刚到门口,就看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站在门前,对里面道:“容三公子,您的兄长容玥想要见您一面。”
墨书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果不其然,屋里又传出砸东西的声音。
“滚!滚!”瓷器的碎裂声伴随着嘶哑的喊叫。
“你们怎么办事的,不知道我家公子需要休息吗?谁允许你直接跟我家公子说话,不会通报吗?!要是公子出了什么事,没有你好果子吃!”
墨书一边慌忙往屋里跑,一边连珠炮似的把那侍卫挤兑一遍。
屋里的容钰正撑着床,剧烈地喘着气,乌黑的发丝笼着他的面颊,衬得似雪一般惨白,透着不祥的青色。
他弓着纤细的腰,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随时要断裂开来,青筋在苍白的削薄的皮肉上蜿蜒而过,喉咙里发出破旧风箱一样力竭的喘息。
墨书轻轻顺着他的后背,“哥儿,哥儿,放松,放松,不要生气,我们不去。”
“去,我去见他。”
容钰抬起头,那仿若墨烟一般混沌模糊的眼睛,在此刻沁出阴戾的血红。
【本章阅读完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