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钰做了个梦,梦到了上辈子的事。
他是大家口中的天才,十三岁就被科大少年班录取。本应一生平步青云,前途远大。
可十五岁那年,一场车祸夺走了他的双腿。
他的抱负、理想,他的科研志向,一夜之间全部烟消云散。
并不是他双腿残疾就不能继续读书,而是一个健康的人骤然失去双腿,心理上的落差使他崩溃。
天才的骄傲使他没办法接受自己残疾的事实,他再也不能走路、不能奔跑,只能像废物一样困囿于轮椅之上,被人特殊对待。
在四面惨白的病房里待了整整一年后,破碎的身体才勉强恢复正常,同学老师亲人来看他,他一概不见。
他无法面对别人,更不能面对自己。
他的心理开始出现问题。
他的性格变得阴郁自闭,不愿与外人交流。能够陪伴他的,就只有缄默的书本。
他像海绵一样疯狂吸收着知识,天文地理、语言历史、生物化学医学……他全部都能飞速学会,可却无法施展。
满腔的情绪积郁在体内却找不到出口,他时而兴奋、时而暴躁、时而抑郁,他会面对墙壁大声读诗,也会用袖子一边勒紧脖子一边狂笑。
车祸第三年,医生说他患上了双相情感障碍。
父母是同样骄傲的知识分子,不愿意接受自己儿子出现了精神问题这件事,于是将他送到了疗养院。
疗养院里大多都是精神病人,他处在其中,又仿佛游离之外。
为了防止他自杀,病房里到处都贴上了防撞海绵,一丝棱角都没有。偶尔失控时还会被捆着手脚,束缚在床上,这是这里的医生大多对待病人的方式。
简单粗暴却有效。
他连唯一能看的书也不能总看了,因为纸张书页有可能划伤他的皮肤。
他要远离一切潜在的危险。
医生给他播放投影仪,他只能靠这个解闷。
然而大多数时间,他都是躺在床上发呆,四面都是惨白的墙壁,桌上是一瓶瓶白色药片。
他觉得自己是一条鱼,沉溺在一片白色海洋里,看不见阳光和海底。
他苟延残喘地活着,却找不到任何生的意义。
二十一岁那年生日,医生送进来一块生日蛋糕,他掰断了那只塑料勺子,结束了自己无趣的生命。
梦醒,容钰浑身是汗。
墨书及时过来,将容钰扶起,给他擦了汗,道:“瞧哥儿这满身是汗的,要不要沐浴?”
容钰神色恹恹地点头。
屋里地龙和炭盆烧得火热,被窝里还塞着好几个暖手炉。外头冰天雪地的,容钰的卧房里比夏天还要热,身上满是黏腻的汗水。
墨书去外间叫了水,将容钰抱到轮椅上,推向浴室。
容钰的院子名为碧影榭,是偌大的容府里,除了容修永的院子以外,最宽敞的一个院落,然而内里的装修,比容修永的院子还要奢华几倍。
杨氏就容钰一个孩子,又生来体弱。她一直知道容修永不爱她,爱着那个白氏,就连钰哥儿也不如白氏生的庶子得父亲宠爱。她就更疼自己的孩子,自然什么好东西都往儿子院儿里折腾。
什么金银玉器,珍稀古董,还有娘家送来的稀奇古怪的舶来品,全都一水儿送进碧影榭。
把这碧影榭装点的如金屋一般豪华。
杨氏死后,她手里的嫁妆财产,都由奶娘操持着,握在容钰手里。他双腿已残,自卑又过于自傲,在用度上更加奢靡讲究。
比如这浴室,地板下面是火道地龙,烧得热气腾腾。屋内一个巨大的圆形汤池,由大理石砌成,四周镶嵌着暖玉和黄金以作装饰。汤池底部连接着外间的锅炉,源源不断的热量涌来,使水温始终保持在合适的热度。
池子边上有准备好的新鲜水果和美酒。
屋内烟雾缭绕,似仙境一般。
门窗全都有厚厚的布帘子遮挡着,寒风一丝都吹不进来,容钰转头想看看天色都看不见。
墨书心领神会,一边将药材和花瓣撒进池子里,一边道:“哥儿,未时三刻了。”
容钰垂眸,伸手撩了撩水,“还跪着呢。”
“跪着呢。”墨书轻轻脱去容钰的衣衫,“这楚檀命硬得很,晕了又醒,脸都冻得青白了,还没死呢。”
容钰嗤笑,当然命硬了,这可是书中的命运之子,卫京檀要是死了,这个世界估计也崩塌了。
墨书取下容钰头顶的玉簪,如墨长发似瀑布般披散下来。“不过说来也奇怪,二公子要救他的命,他为何不走?要是随便换这院里的一个奴才,怕都是颠颠儿地跟着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