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个月的休养过后,隋锌身上的石膏已经拆除了大半,可以拄着拐杖没病走两步了。
因着伤势在迅速康复,当妈的对孩子也就没那么用心的关照了。
宁亦连对隋锌的母爱有着很浓的补偿意味,但这份自责与珍视并不只是儿子的特权。在隋遇怒急攻心晕倒时,也曾决绝地警告他,如果隋遇出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也不会原谅你。
宁亦连自身并无底线,坚守的只有家庭。这是缠藤的根系所在。再严重的地动山摇,伤好了,风浪平息了,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在这个模式固定的家里丈夫是丈夫,儿子是儿子,而在正常的相处模式里,儿子永远都是边缘化的。
宁亦连逐渐回归了“正常”的家庭。
隔壁的病房无人需要作陪,宁亦连却也没来陪他。
隋锌低垂着眼,因为走神而发散的瞳孔有着符合年龄的清澈,一本书摊开在他的腿上,书的页角在手指无意识的小动作中搓成一个小卷,半天都没翻到下一页。
阳光为书本上的文字烘晒出温暖的明黄,隋锌的视线追随着光线看向窗外,拿过床边的拐杖一步一晃的向室外走去。
宁亦连有些怕生,眼界变得只有方寸大小,却又能在被投放进一个新的环境后很快的融入其中。
隋锌寻找了片刻才在休闲区的凉亭里看到宁亦连的身影。
他在跟一位气质儒雅的男人聊天,凉亭里只有这二人,二人中间有只狗,避人耳目躲在这里约会一般。
“……你裙子的下摆拖到地面上了。”
宁亦连蹲在地上,闻言大大咧咧地将裙摆拢到膝间,头发被一枚麦穗形状的银色抓夹拢在脑后,扬起的侧脸带着清丽的笑意。
“我叫它皮皮它怎么不理我呀?”
“他听力不太好,你从正面摸它的脑袋,它就知道你在跟它打招呼了。”
宁亦连试着挠了挠皮皮的脑瓜。
皮皮是只柯基串串,狐狸一样毛茸茸的竖耳很有弹性的抖了一下,摇晃着吐司面包一样的屁股,憨态地咧开嘴角,舌头长长地吐了出来,友好地用鼻尖蹭了蹭宁亦连的手心。
“看来皮皮很喜欢你。”
狗的主人拿出预备的火腿肠,掰成碎块放到了凉亭的大理石砖面上,皮皮是只有着讨好型狗格的狗,立刻撑起浑圆的身子,两只前爪搭在一起,不停地作揖拜谢。
不远处一只鸽子突然扑棱着翅膀凑过来,快速啄去了一块火腿肠。皮皮吓得四条腿同时一蹦,大方地将火腿肠向鸽子的方向拱出几粒,埋头大口吃粮。
宁亦连笑着回应:“多好的小狗,我也很喜欢它。”
谈话间,两人已经约起下一次见面。
“你明天还这个时间来溜它吗?”
“明天我是白班,通常下午六点半溜它,不过遇到出急诊时就说不好了。”
宁亦连生出几分职业敬佩来:“你是医生啊?”
“是的,我们的职工宿舍就在住院部后面那栋楼。”
他住哪等于小狗住哪,宁亦连认真地听他说话。
被抱有好感的人以仰视的角度盯看,着实令人有些招架不来,这名医生耳根在羞臊中渐红,扶了一下眼镜的镜腿,镜片后的眼神有些飘忽:“我其实之前见过你一次,在住院部的后花园那边……哦对,忘了自我介绍,我姓潘,潘文君。”
宁亦连点点头:“我记得你。”如果是初次见面的人宁亦连也不会回应对方的搭讪。
宁亦连的记忆点是对方牵着的这条活泼的小狗,潘文君没能完全理解这半截话,情绪自信的提振,与宁亦连愈加热络地聊了起来。
隋锌心态失衡,脸色逐渐愠怒,正要上前,突然有所预感,聚焦于宁亦连的目光向外抛跃,赫然发现凉亭的廊柱边,站着一道比他驻足还要久的人影。
隋遇吸着一根烟,呼出一口过肺后变浅的散雾,冷僻地与隋锌对视了一眼。
这对脑回路阴暗扭曲的父子不禁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妻子在外边和野男人偷情;亲妈在外边给自己找野爹。
父子俩同时读懂了对方眼神里的潜台词。
——这你不发火?
——这你不作妖?
然而父子二人仍沉默地站在原地。
当鞭子与糖的给予者变成两个人时,谁都不愿当那个恶人了。
隋锌唇角抿成平直的线,暗自动了下僵硬的骨骼,心思预演间,逐渐生出一种无力的颓败感。
那边的交谈还在继续,医生以遛狗时间不定为切入点,铺垫半晌后,问道:“方便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