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什么都不记得也不太懂事的傻子不算,这算是吴遥和徐成贺真正久别七年后的重逢。吴遥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明明是跟傻子一样的长相,但气质却是天差地别。年少时的心动最是令人难忘,哪怕中间经历了无数的折磨,光明的未来变成了无边的黑暗,整个人生因为那场爱恋而被翻天覆地的毁灭,吴遥却仍无法否决对方的全部。
至少无论是脸还是身材,无论过了多少年,还在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
但那点残存的感情,并不足以让他改变自己的决定。
比起他的淡定,徐成贺就显得有些紧张。门开着,他依然站在门口,眼睛定定地盯着吴遥,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在用力,在吴遥看不到的地方,用力到青筋凸起的程度。好一会儿后,他才强迫自己在吴遥的注视里放松下来,缓慢走进,“遥遥。”
吴遥收回视线,“还是叫我全名吧。”
他在划清界限。
徐成贺的脚步凝了一瞬,在离吴遥还有两米远的距离站定了,解释道:“医生说我现在不能离你太近。”
首都星不缺资源,他身上已经喷了很多信息素阻隔喷雾,但仍旧有可能对吴遥的身体造成影响,打破他体内暂时的平静。
吴遥垂着眼皮,“确实该离我远点。”
听出他话中另一层含义,徐成贺脸色一僵,“对不起。”
他语气沉重,含着满满的真挚和恳切,但吴遥听了却只觉得不舒服,只因为对方的每次道歉,都是为了另一个人的错误。即便他现在不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吴遥仍旧觉得厌恶。他嘴角扯了一下,“这么多年了,原来还是没什么改变。”他不等对方说话,掀起眼皮看着他,“是不是还有别的补救措施?要给我钱?还是要给我别的?然后换我一个对他的不追究?”他身体依然疲惫,强撑的精神气在这时候突然又泄了个干净,整个人只想陷入昏睡中。他喃喃道:“我忘了你们两家的本事,也许他早已摘得干干净净,我追究也没有什么用。”
徐成贺道:“我不是为别人道歉。”他盯着吴遥,看的很深,“我是为我自己向你道歉。”
吴遥拉高了一点被子,阻挡住视线,“别来恶心我了。”他说完再也支撑不住,眼皮重的像有千斤一样阖了下来。
他睡得昏沉,并不知晓徐成贺在他病床前几乎站了一夜,一直盯着他的脸,看着那副原本姣好的面容上贯穿的疤痕。疤痕太久了,受伤的时候明显没有被好好治疗过,所以呈现不规则的形状,像是一条蜈蚣盘旋在上面。而他瘦削的下巴,露在被子外面纤细的腕骨都在说明他这些年过得有多糟糕,糟糕到徐成贺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心脏疼痛的地步。
而他不能再像傻子一样躲避,他需要正视这一切。
心脏再痛,也绝比不上吴遥真正遭受过的痛苦的万分之一。
睡了一夜之后,吴遥终于能缓慢下床了。
医院给他安排的是单人病房,里面自带卫生间,早中午三餐也有人按时送餐来。如同女护士说的一样,他现在不能进食太多,所以餐点的分量比较少,但是花样却很多。
在尾星上称得上是精美的瓷器盛着他的早餐,有熬的糯糯的散发着米香味的粥,有煎的很漂亮的鸡蛋,有牛奶,还有别的配菜。吴遥没拒绝进食,吃过早餐,做了一系列他之前没做的检查,中途在走廊上能碰到别的医护人员和病患,大多神情跟他相似,毕竟信息素紊乱是很折磨人的一种病症,在痛苦之下,没有人能露出什么笑脸。
像是重新回到了文明的世界,看到的颜色不再是灰暗的,脚下踏的也是锃亮的地板,吴遥很是不习惯。单独上厕所的时候,差点连抽水键都忘了按。
水流旋转收缩带走污秽,再缓慢涌出,变成清澈的水。吴遥手上还扎着针,不太方便,所以只洗了单手,再拧开了门把。
门外站着徐成贺,表情中居然透着几分焦急,看到他出现还显见的松了口气。顿了一下后,男人将挂在墙面钩子上的吊瓶拿了下来,几乎是以护送的姿态送吴遥回到床上,再走出了两米之外的距离。
气氛沉默僵硬,好一会儿后徐成贺才打破平静,“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坏。”
徐成贺又紧张了,想靠近他又忍住了,“哪里不舒服吗?”
吴遥道:“看到你,不舒服。”
徐成贺面色僵了一下,眼神居然变得晦暗,半晌之后又是一句道歉:“对不起。”他看着吴遥,很快道:“我知道说‘对不起’是最没用的道歉方式。”他抿了抿嘴唇,“我也知道你现在并不想看到我,但是在你康复之前,我还是会守在这里。对你道歉,不是因为任何人,而是因为你所遭受的痛苦几乎都是由我引起的,所以我需要向你道歉。”
他看着吴遥,“七年前的事情,我也查证清楚了。”
即便已经到了心灰意冷的地步,听到他这句话,吴遥仍旧有一瞬间的窒息。“查证清楚我是个杀人犯了吗?”
听到那三个字,徐成贺瞳孔一缩,脸上闪现过痛楚,又极快否认道:“你不是杀人犯,盛超当时并没有死。”
听到这个回答,吴遥脑子里涌现很短暂的空白,身躯也微微颤抖了片刻。他当年最受打击的事,不是自己的感情终结,也不是腺体残缺,而是那柄插向另一个人心脏的匕首,以及爆涌开来的鲜血。即使那能算得上是正当自卫,但依旧是沾了人命,那几乎是将他整个人击垮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