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司衍原本还崩着一张脸,但看见苏泊云脸上的白纱布,便作罢了,反正那人也看不到,装着还是累的自己。
窄小的木屋里头一时安静无比,只余时不时的“沙沙”翻页声,以及窗外知了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令人沉静,令人心安,一派的岁月静好,两人这般坐着,皆是有些恍惚,这农家的乐趣倒是比那权势富贵的乐趣来得更简单、更妙不可言。
乐是真乐,妙也是真妙,但苏泊云还没有忘记此次来的目的。
他抬手握拳,挡在嘴上,轻咳了两声,却没换来对方什么反应,他在心底稍稍叹了口气,司衍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上来了,便难哄得很。
“司衍便这么不待见三哥吗?也不与三哥说句话?”苏泊云等了等,还是没听见林司衍出声,便站了起来,摸索着作势要离开。
“你干什么?”其实林司衍一直都在观察着苏泊云,见他站起来便想开口,却忍着,但看到他转身便忍不住开口了,同时倾身拽住他的衣摆,又担心会拽得他重心不稳,松了些力道。
“司衍既然不想见我,我便也不碍着司衍看书了。”苏泊云没有转过身来,因此林司衍也看不到苏泊云的表情,只听得稍带些委屈的声音传来。
“你......”林司衍气结,他还未说什么呢,这人反倒还自己委屈上了先,林司衍怒极反笑,松了攥住的一小截衣摆,道:“好,三哥若是要离开,等我唤了小虎子来,免得让三哥又摔了一跤。”
唉,司衍变得越来越铁石心肠了,这招貌似都不顶用了,苏泊云一时有些措不及防,他来这可不是为了增加矛盾的。
正所谓,能屈能伸,方乃大丈夫。
苏泊云心中快速做出对策,他好脾气地坐下,在床上摸索了一下,抓到林司衍的手就握紧了,林司衍想要甩开,但苏泊云紧捏着,没让他甩掉。
林司衍有些郁闷,甩不开手就作罢了,但就是没开口。
苏泊云捏了捏林司衍的手心,放软语气道:“司衍别生气啦,气坏了自己可就不好了。”
“这不是三哥担心司衍嘛,司衍有危险了,三哥怎么可能不急,怎么可能不去找?这次也只是意外,三哥哪知那地那么松软呢,再说,你看三哥这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吗?”林司衍不答,苏泊云也不在意,轻轻勾了勾林司衍的小拇指,微微一笑,继续道:“那三哥问你,若是跌落悬崖的是三哥,司衍会不来找吗?”
“......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
“......”林司衍有些愣住了。
哪不一样?苏泊云问他。
自然是身份不一样,地位不一样,程度不一样!
他是罪臣之子,是无人问津、卑微歹毒的内侍,但苏泊云是朝中臣子,是人人敬重、明月清风的状元郎,他何苦为了他一次次地冒险,沾上灰尘?
就算撇开那些虚有的身份地位不谈,苏泊云是他在这嘈杂浮躁的世间唯一的温暖,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是他愿意万死以求其一生安乐顺遂的人,苏泊云为他伤了一分,他便会内疚心痛十分,若死的是他,他只是有些遗憾不能为父兄亲族报完仇,可若再搭上苏泊云,那他就算是千刀万剐也不能抵消自己的罪孽,这怎会一样呢?
林司衍心中有些酸涩,他知道哪里不一样,可他不能说出来,因为一说出来就露馅了。
稀薄的晨光穿透层层枝叶,倾洒而下,打在地上,映出点点斑驳的光影,还有几缕柔和的光线跳跃在苏泊云那张俊脸上,泛着淡淡的金色。
林司衍突然觉得苏泊云生得实在太好看了,即使那双极其出色的眼睛被遮住了,也依旧好看,脸上的每一处皆是神造般的精雕细琢,连那稍稍自白纱中透露出来的眉角都好看地无可挑剔,林司衍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松了手上拿着的书,慢慢探向苏泊云的脸,想要抓捕那美丽的金色。
他像是追逐风筝的小孩一样,渴求地看着他的风筝,距离逐渐缩短,近了,更近了......
然而在指尖堪堪要触碰到苏泊云眼睛上的白纱时,林司衍像是受到惊吓一般飞快地将手缩了回来,口中如含着黄连,不用舔舐,便是满腔的苦涩。
不能逾越......
那隐秘的感情像是脆弱的积雪,是见不得光的,一见就会消融,就会灰飞烟灭。
林司衍心中有万般情绪,可苏泊云不知晓,他只听得对方没了声,以为是认同自己的话,按了按手中握着的手,打趣他,道:“若三哥不来找,还不知道司衍会不会又害怕地哭红了眼呢!”
苏泊云说的是小时候他捉迷藏的事,那次他躲进了一个地洞里,不小心就睡着了,醒来周身都是漆黑一片,太害怕了就忍不住哭了出来,后来还是苏泊云顺着哭声才找到他的,据说那时他的两只眼睛都哭得红肿了起来,红得都可以跟他笼中饲养的那只小白兔的眼睛媲美了。
林司衍看着苏泊云好脾气地逗自己,心中更是发酸,如果他知道自己心中是怎样觊觎他的,还会与自己亲近吗?
“好了,这次是三哥错了,三哥保证,下次再也不这般冒失了。”苏泊云眼睛看不见,所以只能听声音,但是等了许久也不见林司衍出声,以为他气还没有消,收了笑容,正色道。
“不是,你没错......是我的错。”林司衍怕被他发现异样,连忙收了那点情绪,闷闷道。
苏泊云一愣,有些没明白他的转变,失笑道:“怎么又成你的错了?”
“你下来找我,我不但不谢你,还责怪你。”
“我来找你是我自愿的,又哪里是你的错。”
“可是你的眼睛看不见了。”
“只是暂时的,严大伯不是说了么,绑上几日便会好。”苏泊云听林司衍的语气,知道他气已经消了,想了想,若是真要谢自己的话,林司衍估计得每日比那请安还准时地到自己跟前答谢了,想到这,他没忍住给笑了出声。
“三哥在笑什么?”林司衍不解道。
“三哥刚想,若是照司衍方才所说要谢我,那自司衍出生之日起,至现在,不知得谢我多少遍了,这大大小小的谢加起来,也可以算是个恩了,若司衍是个女子,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话,倒也不错。”
林司衍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嘴角还嚼着笑容的人,似是有些不认识他了一般,虽然知道苏泊云是在与他开玩笑,但林司衍的脸还是忍不住攀上了红晕。
他觉得这偏僻的小村子莫不是有什么魔力,若不然为何他与苏泊云在这都变得不像自己了?他变得婆婆妈妈,多愁善感,而苏泊云竟开得起这种玩笑了。
许是苏泊云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这番话玩笑开过头了,假意咳了两声,又道:“不过司衍是男子,往后记得三哥的好便好了。”
林司衍沉默了片刻,他仗着苏泊云目不能视,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苏泊云,眼中的眸子静如一汪幽潭,隐藏着里头的波澜壮阔,他用眼睛描绘着眼前人的轮廓,用心刻画着眼前人的神色。
苏泊云那一句玩笑,像是一颗顽石,砸落在林司衍的心湖中,那刻意冰封的某些东西终究是被砸出了些裂缝。
最后,林司衍还是只缓缓吐出了一个“好”字。
这声“好”听在苏泊云耳中,是回应他的后半句,但于林司衍来说,是回应前半句还是后半句,那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窗外的蝉声还在继续,远处似乎隐隐传来几声农夫们豪爽的吆喝,在这美好静谧的小舍中,十九岁的少年第一次卸下心中的负担,抛弃世俗的眼光,悄悄放纵内心的欢喜,他伸长了舌尖,小兽一般地舔舐着那暗恋中不为人知的点点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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