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快了。
她低着头坐在候车室里,仔细地去听广播的通报,短短二十分钟恍如隔世,终于报到自己的车次后,她释然地吐出一口浊气。
多日以来的痛苦即将获得解脱,她已经开始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
一步、两步、三步……
阿宁不知从哪获得的力气,快步向检票口走去。她心情轻快地把车票递给检票的女人,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擦着脸而过。
“你好,警察。”
车票一下子被推回,阿宁的笑容瞬间僵硬,大脑宕机。
熟悉的洗发水香气很清新,那点果香从身后蔓延过来,占据了阿宁的鼻腔,那点香气本该是令人舒心的,但她感受不到一点安心,反倒觉得悚然。
“麻烦小姐协助调查。”
何一身便衣,正站在阿宁的身后,但公职人员的证件具备无与伦比的威严,不容置喙。
阿宁动了动喉咙,她或许该大叫求助,告诉路人她被面前的男人强迫了,但……这些有用吗?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遭受了非法对待,最后的结果也就是被当作是一场闹剧。
接着,继续回到原点。
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阿宁认命般地跟着何坐上了车,右手被拷在车边拉环上。
安全带扣好,据她上一次坐何的车只过了大半个月,心境却截然不同,她沉默着,一言不发。
“你装得挺好,”何的话语间满是赞赏意味,“亏咱俩一起长大,我差点没看出来。”
闻言,阿宁稍稍一动,面上看不出情绪。
何自顾自地继续说:“说实话,那一次过后,我就在想——”
“你是真的没有认出我吗?”
带着笑意的声音如同附骨之蛆,“还是说,懦弱地选择逃避呢?”
盲人的听觉往往格外敏锐,何可不认为自己那敷衍性的伪装能骗过阿宁的耳朵。
毕竟他们认识那么多年,阿宁怎么可能认不出他的声音?
但是,阿宁好似一点也没有发现,与他保持正常的聊天。何一时间还真以为她那晚是太过惊恐了,以至于连他也认不出来了。
“现在看来,”等红绿灯的间隙,何抽空看了眼阿宁,由衷地夸奖,“你还是那么聪明,不愧是我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
哪怕是被一起长大的朋友背叛,也能调整好情绪,装得滴水不漏。
“你们太放肆了,”阿宁终于张口,语气是近乎沮丧的颓然,“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注意到……原来我早就被盯上了。”
“盯上?你是指什么?”何笑了,“比如你家里无孔不入的摄像头?还是电子产品自带的追踪器?”
车子进入隧道,周遭的空旷让他的声音一时间都变得诡谲,“或者是那栋楼一直以来只有你和我们居住的事实?”
暗黄色的灯光透过车窗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在晦暗中,他才展露了赤裸而露骨的凶性。
要骗过一个盲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她赖以辨认外界的声音。在电梯里,楼层之间细微的时间差别可以被声音糊弄过去。只要通过改动播报器,她就会对楼层出现误判。
那么只要将相同方位的房间布置得一模一样,她根本察觉不到自己其实不在原先的家中。
——笼子是她自己走进去的。
不知何时开始,她的生活就是一个巨大的、没有落幕的舞台,充满了谎言与欺骗。
这样残酷的恶意,是隐藏在黑暗里畸形的怪物,裂开了鲜血淋漓的嘴,露出锋利的尖牙,那些窥探的眼球一直追随着猎物的行动,如影随形。
她毫无疑问,会被大口吞嚼入腹。
“有够变态的……”阿宁低语,恨不得将这段时间压抑的憋屈一股脑吐出来,却还是克制住了,她咬牙切齿,“发现这件事后,我对自己产生了质疑——该不会这些年以来我一直住在你们的笼子里,生活的一切都是药物导致的妄想……之类的。呵……我都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有这种想法。”
最大的恐惧,来源于自我怀疑。
“但是……妈的……你们这群疯子……”阿宁的身体气到发抖,语气染上了不自信的绝望,“我甚至怀疑这个想法才是真的,该不会我的生活,就是你们笼子里的一场游戏吧?”
她无数次希望,这一切只是深长梦境里的一个荒诞怪异的梦,当她醒来,周边还是那个无趣但让她熟悉的世界。她可以从梦中苏醒,却无法逃避现实。
“你为什么不猜猜看呢?”他低低笑了起来,“这些年以来,你是一个人入睡的吗?”
阿宁心里蓦地一沉,喉咙收紧。
有些真相是残忍的,与其接受,不如安放在记忆的角落里落灰,直至遗忘。
一路上两人再也没有谈话。而阿宁暗自测量着路线,发现车子正驶离市区,这已经脱离了她能活动的范围,一颗心几乎悬吊在半空中。
上坡、转弯……
汽车最终停在停车库里,自动库门缓缓降下,将声音隔断。
发动机熄火,何拔出钥匙,扭过头一看,阿宁一声不吭地坐着,手指虚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