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楚顾问画出来的东西，一定要用全世界最好的材料，给它造出来！
一点都不能含糊！
刘建国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巡山猛虎，在厂区的各个角落里穿梭。
他的办公室，早就搬到了项目办的门口，一张行军床，一个电话机，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他看著继电器攻关室里，那些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手里还攥著导线的工程师。
他看著精研车间里，杨卫国那双被研磨膏和煤油泡得发白起皱的手。
他看著铸造车间里，孟广才那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坚毅的脸庞。
他的眼眶，一次又一次地发热。
这他娘的，是怎样的一群人啊！
不要钱，不要命。
给他们一个目標，他们就敢把天捅个窟窿！
他走到厂区的小广场上，看到楚风正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面迎风招展的红旗下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风吹动著他那身单薄的工装。
刘建国走过去，递给他一支烟。
楚风摆了摆手，没接。
“不抽。”
“小楚，你……”刘建国想说点什么，想问问他累不累，想问问他下一步的计划。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厂里的伙食，得改善一下。”楚风忽然开口。
刘建过一愣。
“让食堂的大师傅，每天多燉两锅肉。猪肉，肥的。让大伙儿，敞开了吃。”楚风看著那些灯火通明的车间，轻声说道。
“这……这得不少钱。”刘建国有些犹豫。
“钱，我来想办法。”楚风说道，“打仗，不能让士兵饿著肚子。”
刘建国看著楚风的侧脸，那张年轻的，甚至还带著一丝稚气的脸上，有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沉稳和担当。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回到那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的简陋宿舍。
楚风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震天的轰鸣。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他拉开桌子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那个熟悉的木盒子。
打开。
里面，是几沓厚厚的，崭新的人民幣，和那几张写著“长征计划”的，已经有些卷边的草稿纸。
他没有去数那些钱。
他的目光，落在那张草稿纸上。
第一行，《高精度轴承钢球》。
意义：不仅是轴承，更是精密製造的象徵。它的成功，意味著具备了生產高精度传动部件的能力，是精密工具机和发动机的基础。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在后面，画了一个重重的，代表完成的“?”。
第二行，《五轴联动数控工具机》。
意义：“工业母机”中的皇冠。是加工复杂曲面（如飞机骨架、发动机叶片）的唯一途径。它的突破，將让中国航空工业第一次拥有“自由创造形態”的能力。
他看著这几个字，仿佛能看到那台凝聚了全厂心血的机器，正在图纸上，一点点变成现实。
他用铅笔，在后面，画上了一个圆圈，代表“进行中”。
他的目光，继续向下。
第三行，《单晶高温合金涡轮叶片》。
意义：喷气发动机的“心臟中的心臟”。其铸造工艺直接决定发动机的耐温和推力极限。此项目需与发动机项目並行。
第四行，《大推力可变循环发动机》。
意义：基於单晶叶片等技术，先研製一款堪用的、推力巨大的常规涡扇发动机。这是走向“变循环”的必经之路，也是为后续验证机提供可靠动力。
……
一行行看下去，那不再是冰冷的文字。
那是一架翱翔在九天之上的战鹰，一艘潜行在万米深海的巨鯨，是一整个民族，挺直腰杆，走向復兴的，宏伟蓝图。
他的胸口，有一股热流在涌动。
他想起了秦振邦，想起了钱老，想起了那张他送出去的，写著“东方神剑”答案的图纸。
他不知道那张纸，在京城，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只知道，自己和他们，在做著同样的事情。
用不同的方式，为了同一个目標。
他不是救世主。
他只是一个恰好站在了歷史的节点上，手里拿著一份未来地图的，普通人。
他能做的，就是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把地图上的那些路，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给修出来。
让那些和他一样，深爱著这个国家的人，有路可走。
有剑可使。
有盾可防。
楚风收回思绪，重新铺开一张乾净的图纸。
他拿起铅笔，却没有立刻落下。
他在思考。
五轴工具机，是“器”。
但光有“器”，还不够。
还需要有能驾驭“器”的“法”。
那就是，数控程式语言。
一种能让机器，听懂人话的，独特的语言。
他该如何，把那种属於未来的，复杂的代码，简化成这个时代的人，能够理解和使用的东西？
用数字？用字母？还是用一种更直观的，图形化的方式？
夜，越来越深。
窗外，是钢铁的交响。
窗內，一个年轻的灵魂，正在为这个刚刚起步的工业文明，设计著它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语言和法则。
铅笔的笔尖，终於落在了洁白的纸上。
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