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述没有露出戏剧化的表情，但眼神里瞬间闪过的东西，却像一部快进的电影。
里面包含了茫然、错愕、確认，以及在那深不见底的疲惫中早已深埋的旧日温情。
这一眼仿佛有千斤重。
可就是这一眼，张靖仪感觉自己后面准备好的所有情绪和设计，瞬间崩塌了。
她感觉自己不是李翘，而是一个站在舞台上不知所措的学生，面对著一个真正从故事里走出来的黎小军。
林述的气场，那种由內而外散发出的故事感，轻易的碾碎了她稚嫩的演技。
“停。”
看著愣在原地的张靖仪，林述收起了所有情绪叫停。
“再来一次吧。”
张靖仪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述无所谓的点点头，“行。”
第二次，张靖仪更加努力，她试图让自己的情绪更饱满。
可结果还是一样，她越是用力，就越是显得刻意。
而林述依旧是那副鬆弛样子，但情绪却给的异常精准。
排练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张靖仪低著头，手指无意识的绞著衣角。
挫败感如潮水般涌来，她从小到大都是顺风顺水的。
考上北电更是证明了她的天赋，可今天，这份骄傲被林述击得粉碎。
“我……”她抬起头，眼睛里泛著一层水光，倔强的不让它掉下来，“我演得不好。”
“我感觉自己演得特別假，根本进不去，在你面前，我跟个木头一样。”
林述看著她这副样子，心里倒是没什么波澜。
对於一个大一的学生来说，能有这份自知之明，已经算不错了。
他原本也没打算多管閒事，想著期末考隨便应付一下就行。
但看著张靖仪此刻的样子，却让他难得的提起了一点兴趣。
“你觉得，十年后的李翘，在纽约街头看到黎小军，心里在想什么？”林述声音平缓的说道。
张靖仪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回答：
“当然是……是震惊，是意外，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然后呢？”林述追问。
“然后……然后是感慨物是人非……”
“就这些？”林述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你演的確实没错，就是这些。”
张靖仪被他噎了一下，脸颊微微泛红。
她知道他是在说反话，她只演的只是一些些表层的东西。
她咬了咬嘴唇，很不甘心，却又无从反驳。
那股韧劲上来了，她索性豁了出去，语气变得格外诚恳：
“林述，你能不能……教教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去理解李翘？我抓不住那种感觉。”
她的目光清澈而诚恳，鼓起了跟林述相处以来最大的勇气。
林述迎著她的视线，沉默了几秒。
他不想好为人师，但谁又能拒绝一个漂亮女孩就这样眼巴巴的请教你呢。
“你可以换个角度去解读，”林述开口道，“这场戏真正的核心，是『错过』和『確认』。”
“黎小军和李翘曾在人海中分开，如今也在人海中重逢，他们看著对方时，其实是在確认自己这些年来选择，是否还有意义。”
张靖仪怔住了。
她一直以为，那是一个爱情故事的结局，却忽略了结局背后，是两个人被时代洪流裹挟的半生。
林述不等张靖仪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李翘的反应是从最初看到邓莉君死讯时的震惊，到后来的强作镇定。”
“邓丽君的歌，是她和黎小军之间的连接点，而这个点的消失也意味著他们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张靖仪怔怔地听著，林述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像有种魔力，可以將她拉进了那个情境里。
她像一块海绵，疯狂的吸收著这一切，李翘的人生，仿佛正在她身上真实的过了一遍。
“我明白了。”
张靖仪看著林述，眼睛里闪烁著前所未有的光芒，“我们……再试一次，好吗？”
“可以。”林述退回到原来的位置，恢復了那副鬆弛的模样。
这一次，当表演再次开始，张靖仪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当她转过头，看到林述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先是一僵，眼神里充满了疑惑，想了一会儿才终於相信了这个事实。
然后，她的嘴角慢慢地向上牵起，露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笑容。
那笑容里，不只是重逢的喜悦，更多的是对命运无情捉弄的嘲讽。
虽然依旧稚嫩，但那份情感的真实，已经足够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