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著李贤,又问:“还有我早前就问过你的那个问题,你————该如何对待武曌那老娘们儿?”
李贤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刘建军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他內心深处不愿过多去思考的现实。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刘建军的目光,望向院子里那株在战火中倖存,因为开春微微抽出嫩芽的古树。
嫩绿的新芽与周围焦黑的断壁形成了刺目的对比,一如他此刻的內心。
现在的情形已经极度明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自己和刘建军筹备了这么久,若是怯场,那李唐的列祖列宗若是泉下有知,都会戳著自己的脊梁骨骂。
可这根箭矢若是发了之后呢?
那错综复杂的关係,自己又该如何处置?
还有母皇————不,若真像刘建军所说的那样,自己不是武曌亲子,那自己的生母又是谁?
李贤沉默了良久。
这时,刘建军突然走了过来,拍了拍李贤的肩头,道:“行了,这些事情暂时不想也没关係,咱们去见薛老將军吧————”
“刘建军!”
李贤突然开口,直视著刘建军。
“嗯?”刘建军有些诧异的看著他。
“我————你说的对,我暂时想不明白,也想不通这些事情该如何处理,那,就按照你想的去做!”李贤目光坚定的看著他,接著说道:“我相信你。”
刘建军愕然盯著李贤看了好一阵,忽然咧嘴一笑:“偷懒就偷懒唄,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他用力拍了一把李贤的后背,说:“行了,去找薛老將军。”
李贤被他拍了一个跟蹌,瞪了他一眼。
但刘建军又在絮絮叨叨了,他揽著李贤的肩膀,说:“你这样不行,你看有哪个皇帝什么事儿都让臣子来决断的————”
李贤四下看了看,心里有些激动,但也有些紧张,压低声音道:“你小心祸从口出!”
“这是国內城!这地儿除了咱们的人就是高丽棒子,棒子听不懂咱们的话!”刘建军浑不在意,又说:“我跟你说,你以后当了皇帝可不能像武曌那老娘们儿,你得有格局!”
李贤又四下看了看,发现的確没人对这边注意,这才小声应道:“什么格局?
”
“打个很简单的比方,甲和乙————算了,就狄仁杰和武承嗣吧,这俩人要是打起架来,你帮谁?”
李贤一愣:“那自然是帮狄公啊————”
“错了。”刘建军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说:“帮谁不重要,你得把整个朝堂班子————甚至是整个大唐都看成一个鱼塘,而你,就是承包了这座鱼塘的鱼塘主。
“狄仁杰和武承嗣打起来,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大鱼吃小鱼,对你这个鱼塘主会造成什么影响?”
李贤一愣,有些不能理解。
刘建军顿了顿,又说:“打个比方,大鱼十文钱一斤,小鱼二十文钱一斤,狄仁杰比较胖,他两斤,武承嗣瘦一些,一斤,吃掉武承嗣的狄仁杰变成了三斤,作价三十文钱,我问你,你是亏了还是赚了?”
李贤当即答道:“那当然是亏了!”
“那你还帮狄仁杰?”刘建军反问。
李贤訥訥的呆在原地,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什么。
刘建军又接著说道:“可如果大鱼二十文钱一斤,小鱼十文钱一斤呢?”
李贤这才试探著答道:“那————我就该帮狄仁杰?”
刘建军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就是你母皇现在在做的事儿,但你不能这么做。”
李贤又愣住了。
刘建军则是接著说道:“你母皇这么做,那是因为她眼界小,格局小,眼里只有这么个鱼塘,但你,得將目光看得更长远,你要做的不是让大唐这座鱼塘陷入无休止的內耗中,这样的结果无非就是大鱼吃小鱼!
“让鱼塘变得值钱,除了大鱼吃小鱼之外,还有更多的法子,比如投入饵料,让所有的鱼都一起肥,再比如扩建鱼塘,能容纳更多的鱼————”
刘建军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李贤似懂非懂。
但不知为何,李贤觉得这一幕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他想了想,刘建军当初在巴州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教自己一些生活的常识的。
但现在————
他教给自己的,似乎是一些另外的常识。
原高丽守將府,正堂。
这地方被唐军临时徵用,成为了中军行辕。
李贤和刘建军到来的时候,薛訥正和一眾营州城將领商討著什么,薛訥脸上——
有些疲倦,显然也是彻夜未眠,但见到李贤,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笑容,起身迎接道:“殿下,刘副总管,你们来了,坐。”
说罢,他又朝著眾將士挥了挥手道:“城防布控、俘虏安置、军械清点诸事,就按方才议定的章程去办,各部务必抓紧,不得鬆懈,都先退下吧。”
眾將领齐声应喏,纷纷行礼退出。
等到偌大的正堂內只剩下薛訥、李贤与刘建军三人,薛訥这才看向李贤,“殿下,刘副总管,国內城已下,泼天之功已成,接下来————”
“接下来就该是薛老將军代沛王殿下请功了。”刘建军接过话头,咧嘴一笑。
李贤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